靜心✽明月清風

幾天之後，醫局。

「喔~」木原瞇起眼睛，嘴裡冰棒嚼得喀滋作響，享受冰涼感直衝腦門的快感。

伊集院坐在旁邊，臉上一副索然無味的表情，冰棒很甜，可他心裡一點都不甜。

眼看伊集院一臉悶悶不樂的樣子，木原便說：「伊集院，你也笑一笑，別老是擺著一張苦瓜臉。」

伊集院瞅著目原，他嘆了口氣。

「在擔心朝田的事？」木原猜測。

「是的。」伊集院口氣沉重。

「在校長面前，我可沒少說朝田的好話喔！」木原說道，他又咬一口冰棒。

「我相信木原醫生。」伊集院說。

木原一邊嚼著冰一邊說道：「說到這件事，我本來想去找伊勢谷夫人談，但是都一直找不到她，連電話都打不通；至於校長那裡，她好像把這件事情擱置下來了。」

「是這樣啊。」伊集院無精打采地說道。

「校長信賴加藤醫生，而朝田是加藤醫生信任的人，我是這麼對校長說，更何況以朝田的實力，更應該留在我們醫院裡，肥水不落外人田嘛！」木原眉毛抬高，口吻輕鬆愜意。

「但是，伊勢谷夫人那邊怎麼辦？」伊集院擔憂地說。

「我已經向校長說明朝田的重要性，明真是獲得ＩＭＡ（國際醫療評定機構）認證的醫院，未來還會有更多重症患者來求診；不只是國內，甚至是國外的患者，為了治療那些重要的病患，同時讓明真的名聲傳遍全世界，朝田是必須的。」木原充滿自信地說道。身為上司，他有責任保護下屬，尤其知道下屬遭受不實指控，他更要挺身站出來向校長解釋清楚，勸諫校長不能做出錯誤判斷，讓醫院失去重要人才。

這麼做，也是因為他不能辜負教授對自己的信任。（否則以後日子就難過了。） 

「說的也是。」伊集院感嘆地說道。他知道那個男人的實力是受到世界心臟外科權威認可的；男人無欲無求，一心只為病患著想。

「喔，中獎了！」木原興奮地看著冰棒棍子，上面寫著「再來一支」。

伊集院眼看手上的冰棒快要融化，他只得趕快吃完，木棒上面兩邊都是空白，什麼都沒寫。

「叩、叩」門口傳來敲門聲，伊集院反射性站起來查看，發現是藤吉來到醫局。

「伊集院你在啊，那就好。」藤吉說道，他向伊集院走過去。

「藤吉醫生有什麼事嗎？」伊集院迎上去，自從進行再生醫療的研究後，藤吉就鮮少在醫局出現。

「我想請你幫一位患者動手術，可以安排時間嗎？」

「好的。」

藤吉將一份病歷表遞給伊集院，他說道：「這是患者的資料，你看一下。」

「是的。」伊集院用雙手接過來。

看到病歷表上面的姓名欄，伊集院驀地瞪大眼睛。

「藤吉醫生，這位患者……」伊集院怔愕地看著藤吉。

「嗯，怎麼了嗎？」藤吉問道，他看到伊集院的表情十分驚訝。

「不，沒什麼。」伊集院趕緊掩飾自己錯愕的反應。

「這位患者是什麼時候住院的？」伊集院問道。

藤吉回答道：「是在三天前的晚上，她因為高燒昏迷被救護車送到急診室，我為她進行診查之後初步判定是心內膜炎，但是患者表示自己已經持續一段時間經常覺得疲倦，甚至常有輕微發燒的症狀。我安排她接受心臟超音波檢查，發現二尖瓣嚴重閉鎖不全，而且有陳舊性贅生物在二尖瓣膜。」

伊集院將病歷表大略看一遍，他對藤吉說道：「這位患者沒有心臟方面的病史，感染性贅生物通常是因為細菌感染造成的，她是怎麼被感染的？」

「那位患者告訴我，大約三個多月前，她去拔除一顆智齒，之後身體就經常不舒服，我想極有可能是因為細菌經由拔牙造成的傷口進入血液造成。」藤吉說。

「這個可能性的確非常高。」伊集院說，他眉頭緊鎖。

「這位患者需要進行二尖瓣修補手術，伊集院，手術就交給你了。」藤吉信任的眼神注視著伊集院。

「好的。」伊集院應允道。

送走藤吉之後，伊集院回到位子上，他忍不住嘆氣。

聽到伊集院的嘆息聲，木原好奇問道：「伊集院，你怎麼了？」

「我沒事。」伊集院回應道，他看著桌上的病歷表，感覺胸口悶鬱。

伊勢谷美雪，二十七歲，感染性心內膜炎合併二尖瓣閉鎖不全。

患者是在三天前的晚上被送到醫院，伊集院回想起那一天的白天，他跟母親在電話中起了嚴重爭執。

原本已經決定跟母親徹底切斷關係，斷絕一切聯繫；如今母親的女兒生病住院，藤吉又把患者交給他，他和母親無可避免一定要碰面。見到母親，他還有辦法冷靜嗎？

伊集院發出嘆息，他打起精神，使用電腦進入院內系統找出伊勢谷美雪的檢查資料。

轉變心念，往自己的職責去想，母親是母親，患者是患者，他必須將兩者分開，保持平常心為患者進行治療。

***   ***   ***

即使事前不斷叮嚀自己要保持平常心，然而再次見到伊勢谷櫻子，伊集院極力壓抑從心底湧上來的負面情緒。

病房裡，患者就坐在病床上看書，以及陪伴在身旁的母親，伊集院看到還有一名頗為年輕的女性在旁邊正在整理文件之類的東西。

「伊集院醫生，你怎麼過來了？」見到伊集院出現，伊勢谷美雪相當驚喜。

伊集院要自己把注意力在患者身上，他向美雪頷首，並說道：「伊勢谷小姐，妳好，藤吉醫生請我過來替妳進行診察。我已經看過妳的病歷，是因為細菌感染破壞二尖瓣造成心內膜炎，需要進行外科手術治療，我是負責這一次手術的執刀醫師，請多指教。」

「這麼說，是伊集院醫生要替我動手術。」得知自己即將接受心臟手術，美雪的反應十分平靜。

「是的，手術安排在三天後，手術之前，我會再請藤吉醫生跟麻醉科的荒瀨醫生過來，為妳做術前評估。」伊集院說。

「好的，我明白了，那就拜託你了。」美雪笑吟吟看著伊集院。

「媽媽，這麼一來，我們身上都有同樣的記號了呢！」美雪打趣地對母親說。為了不讓母親擔心，她表現得相當堅強。

「美雪，這一點都不有趣，妳要動的是心臟手術啊！」櫻子擔憂地說，她曾接受手術，明白手術前的不安以及術後復健的辛苦。

「媽媽能克服，我也一樣做的到。」美雪很有自信地說。

櫻子摸著女兒的頭髮，相當不捨的說道：「是我沒有好好照顧妳，讓妳得到這種病。」

「這不是媽媽的錯，也不是誰的錯，既然生病了，就要接受治療。」美雪安慰母親說道。

櫻子心疼地抱了一下女兒，她接著對伊集院說道：「伊集院醫生，我想跟你單獨談一些事情，方便嗎？」

「好的。」伊集院回答道，他心想母親可能是要談關於女兒手術的事情。

櫻子向女兒叮嚀道：「我有事情要跟伊集院醫生討論，妳有什麼需要就告訴和美，她會幫妳。」

「好的。」美雪乖順地應道。

櫻子又向一旁的年輕女性交代一些事情之後，便和伊集院離開病房。

伊集院帶著母親到一樓的餐廳，他找了一個比較不會被注意到的角落，跟母親面對面坐下來。

兩人之間沉默了半晌，最後，是櫻子先開口。

「小登，美雪的手術，真的是由你執刀嗎？」她擔憂地問，她曾經希望兒子能替自己動手術，最後未能如願。

伊集院坦然看著母親，他說道：「藤吉醫生把伊勢谷小姐的病歷交給我，我確定已經接下她的手術。請妳放心，我會和藤吉醫生一起合作，完成這台手術，讓伊勢谷小姐康復出院。」

「我當然相信你的技術，不過……真巧哪，藤吉醫生是找你替美雪動手術。」櫻子有些不安的說。

「藤吉醫生和我是同一個團隊的夥伴，他信任我，所以把患者交給我。」伊集院解釋道，他不想讓母親有所猜疑。

「團隊？」櫻子疑惑地問。

伊集院不避諱地回答道：「由朝田醫生帶領的醫療團隊，我是其中一員。」

「原來是這樣。」櫻子應道，感覺心頭被揪痛了下。她凝視著伊集院，嘆了口氣。

「最近……朝田醫生還繼續待在醫院裡嗎？」櫻子試探性問道。

一聽到母親問起朝田的近況，伊集院驀然感到一陣不快，不過他忍下來，保持禮貌的態度，他也不想與母親再生嫌隙。「朝田醫生還在，他今天也要替患者動手術。」伊集院口氣平和地回答道。

「是這樣啊。」櫻子感覺相當彆扭。

「我說過，要是校長不明是非，真的要朝田醫生離開，那麼我也不會繼續留在明真。」伊集院直視母親說道，表示自己的決心。

櫻子抿著嘴唇，她看著兒子的眼眸，突然想起過去的自己。櫻子發出輕喟，說道：「小登，你說過，你跟朝田醫生在一起很久了對吧？」

「是的。」伊集院應道。

「朝田醫生的父母知道你們的事嗎？難道他們沒有反對你們交往？」櫻子相信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樣的心情，沒有一個做父母的在知道孩子跟同性交往之後還能冷靜看待。

「朝田醫生的父母已經過世，他的家人都不在了。」伊集院坦白地回答。他沒有說謊，戀人甚至曾經帶著他一起去掃墓。

櫻子怔了一下。

「是麼，他們不在了。」 

「就是因為朝田醫生已經失去家人，所以他一直勸我放下過去，好好面對妳。」伊集院感慨地說道。不只因為是患者，男人希望他要珍惜還活著的親人。

「朝田醫生是這麼對你說的？」櫻子感到相當意外。

「小龍從來沒有說過關於妳的壞話，無論妳對他做了什麼，他都默默吞忍。」伊集院索性將實情告知，對於男人的度量與好脾氣，他為他感到不平。

「我會決定接下伊勢谷小姐的手術，只因為她是患者；有患者求援就必須伸出援手，這才是個真正的醫生，這是朝田醫生教導我的。」伊集院說道，他明白自己的話語裡有諷刺母親的成份。

「小登，如果你願意，可以告訴我關於你跟朝田醫生之間的事嗎？」櫻子懇切地說，她察覺的出那個男人對兒子的影響很深。

「我想妳沒有那個時間。」伊集院冷淡地回應道。

「我有時間，現在就有！」櫻子趕緊表明自己的心意，她心知這是唯一能跟兒子詳談的機會。

面對母親誠摯的眼神，伊集院軟化了自己的態度。

「妳想知道什麼？」

「任何事都可以，只要你願意說，我會聽你說完。」櫻子不想放棄這個可以了解兒子的機會，他們分離太久了。

伊集院低下臉，只是沉默。

半晌後，他露出釋然的微笑，並說道：「會喜歡一個沒有自信，又什麼都不會的膽小鬼的人，只有他了。」

「你是說朝田醫生？」櫻子問。

「是的。」伊集院發出輕喟，他繼續說道：「遇見朝田醫生的時候，我只是個實習醫生；朝田醫生對我很好，他非常用心栽培我，把我培養成為一個獨當一面的醫生。在我徬徨無助的時候，是他拉了我一把；在我最孤單脆弱的時候，是他在身邊照顧我，我很喜歡他，可是卻不敢告訴他，直到朝田醫生說他喜歡我，我才敢對他表白。」想起過去的點滴，至今仍會感到歡喜。

「朝田醫生是個很溫柔的人，他的堅強跟信念，引導我如何當一個真正的醫生，跟他在一起，我真的很快樂。這麼多年來，其實我們並沒有每天都在一起，朝田醫生大部分時間都在國外，幫助醫療資源不足地區的患者們，這是他的理想，而我也支持他。」

「小登，你不寂寞嗎？」知道兒子談的是遠距離戀愛，櫻子不禁擔心。

「那是一定會的，但是，我還是決定支持朝田醫生。不過，前一陣子我向他抱怨了，朝田醫生答應我，往後他將留在明真，跟我們一起努力。」伊集院帶著微笑回應道。

「是這樣啊。」櫻子覺得鬆了口氣。

「我跟朝田醫生的家庭背景並沒有什麼不同。」伊集院話鋒一轉，他自嘲道。父母離異，原本完好的家，缺少一人之後不再完整；後來，他讓父親去追求自己的幸福，選擇自己一個人面對生活，他跟那個男人一樣，都是孤獨一人。但這是自己的選擇，他不怪任何人，也不會抱怨。

當著母親的面，伊集院道出自己的內心話：「妳跟爸爸離婚了，現在都各自有家庭，我祝福你們，我可以自己一個人生活沒問題。我以為，我終於可以和小龍一起過平靜的生活，可是，妳卻忽然出現了。」說到這裡，伊集院停下來，他抿緊嘴唇調整情緒。

「伊勢谷夫人，朝田醫生是個非常優秀的醫生，有許多病患需要他，請妳不要傷害朝田醫生，拜託妳。」伊集院神情凝重，他站了起來，向母親深深一鞠躬。

目視兒子向自己低頭請求，櫻子既心痛又自責。

櫻子站起來將伊集院扶起，她之後坐下來，並正視兒子的雙眼說道：「小登，你們的事情，我需要一些時間思考，不過我答應你，校長那邊我會親自去解釋。這件事情是我不對，請你轉告朝田醫生，我對他感到很抱歉。」

「如果可以，請妳親自向他說，妳還需要回診不是嗎？」伊集院提醒道。

「他還願意見到我嗎？」櫻子苦笑。

「妳是朝田醫生的患者，他會認真幫妳看診。」伊集院說，他知道男人就是這樣的個性。

「好吧，我知道了。」櫻子點點頭。

看著兒子的面容，櫻子伸出手，撫摸伊集院的臉頰。

伊集院沒有閃避，母親看他的眼神充滿慈愛，他感受到她的真誠。強硬的爭吵不能解決問題，他跟母親之間必須好好地談。

「小登跟朝田醫生在一起很幸福，對吧？」

「是的。」伊集院肯定地回應母親。

櫻子放下手。「小登，對不起。」

伊集院怔愣著。

櫻子感傷地說道：「這句對不起，我拖了二十幾年，直到現在才對你說。」

「……」伊集院愣愣看著母親，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回想起方才母親撫摸的觸感，感覺內心有一處疼痛的地方被一樣的溫柔撫摸，那個地方存放著過往記憶。

櫻子娓娓道來：「當初，我跟誠，也就是你的父親，我們兩個人都太年輕，天真的以為只要有愛就能克服所有事情；我們陷入熱戀，很快就有了你，然後我們就決定結婚了。可是過沒多久，我就發現夢想跟現實的差異，個性與觀念的不同，讓我們之間的磨擦越來越多，我對他的感情漸漸冷卻了，那段婚姻變成痛苦的枷鎖，我想要解脫。我曾經多次向你父親提出離婚，但是他不願意，他希望我看在你年紀還小，維持一個完整的家庭。可是，我真的無法繼續承受下去，我已經喘不過氣，所以我背叛了你們，甚至選擇不告而別，把你們拋下。」

「這就是……妳跟爸爸離婚的原因？」伊集院眼眶濕潤。

「是的。」櫻子滿懷歉意說道，眼眸閃著淚光。「這些年來，我的確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但是，我也感到非常愧疚，每當看著真一跟美雪這兩個孩子，我都會想起你。你只是個孩子，我為了自己的幸福丟下你，徹底斷絕跟你們的關係，我的確很自私。」

「為什麼……現在要對我說這個？」伊集院的眼淚掉下來。

櫻子也流下了眼淚，「這是我唯一的機會，小登，真的很對不起，因為我的任性，這麼多年來讓你這麼痛苦。」

「比起我，爸爸更痛苦。」伊集院用手抹掉淚痕，他維持平靜的情緒說道：「爸爸說，他已經放下了，也不會再感到難過；但是，請妳也向他道歉，至少為妳當時偷偷離開的行為道歉。」

「我會的，等美雪出院之後，我會打電話給他。」櫻子承諾道。

伊集院拿出手機傳送文字訊息給櫻子。

「這是爸爸在美國的電話號碼，希望妳遵守諾言。」

「答應你的事情，我會做到，小登，謝謝你。」櫻子看著簡訊，她給伊集院一個感謝的眼神。

「我也要謝謝妳，媽。」伊集院說，眼淚又掉了下來。這一刻，他明白自己能真正放下所有過往了。

櫻子愣了一下，眼淚潸然滑落。

「能聽到你再叫我『媽媽』，我好高興。」她緊緊握住伊集院放在桌上的手。

伊集院也緊握母親的手，他眼裡含著淚，臉上帶著微笑。

放下比執著更快樂，也會得到更多，伊集院真正地明白了，他看著母親的臉，敞開心胸接納了母親的一切。

***   ***   ***

這天晚上，朝田留在醫局值班，而伊集院則是還待在醫局裡加班。

將熱咖啡分別倒入兩個杯子裡，朝田帶著它們回到位子，並將其中一杯放在伊集院的桌上。

「謝謝。」伊集院暫時將視線移開電腦螢幕，他拿起咖啡啜了一口。

朝田瞅著電腦螢幕上播放的影片，那是經食道心臟超音波的檢查影像，他看過之後不禁皺起眉頭。

「是感染性心內膜炎，瓣膜已經受到細菌的破壞出現逆流了。」

「是的。」伊集院拿下眼鏡，把眼睛閉起來讓痠澀的眼球休息，他說道：「患者必須盡快接受手術，否則一旦惡化，會因為逆流嚴重引發心臟衰竭。」

「什麼時候動手術？」朝田問。

「預計是在三天後。」伊集院睜開眼睛回答道，他將眼鏡戴上，眼睛直直看著螢幕。

「這位患者，是我母親的女兒。」

「是嗎。」朝田的眉頭皺了一下。

「伊勢谷小姐原來是藤吉醫生的患者，因為需要動手術，所以藤吉醫生將她的病歷交給我，要我來替她動手術。」伊集院說，他將手邊的病歷拿給朝田看。

朝田翻閱過後，他將病歷放回伊集院桌上，「你去見過患者了嗎？」

「見過了，明天還要跟藤吉醫生和荒瀨醫生做術前討論。」伊集院回答道，他發出疲憊的吁嘆，決定暫時放下工作。

「小龍，今天我也見到我母親了，然後，我們說了一些話。」男人就在身邊，兩個人是單獨相處的狀態，他想跟他分享白天發生的事。

朝田聽了之後揚起眉：「這樣很好。」

伊集院露出放鬆的笑容，他對朝田說道：「我跟她說了一些我們的事，她沒有排斥，而且我母親還說了，她會去向校長說明關於你的事。」

「是這樣啊。」朝田回應得很平淡，他向來不在乎這種事。

「我原本已經決定了，要是校長不讓你繼續待在明真，我會跟你去ＭＳＡＰ，我們一起到世界各地去幫助需要治療的患者。」伊集院口氣認真，他是真的下定決心要跟戀人一起走。

「以後還是有機會去的。」朝田唇畔有著自己才知道的笑意。

「是啊，未來的事很難說。」就好像他從來沒想過會有一天再見到母親，跟母親面對面談話。伊集院笑了笑，他發出輕喟，「小龍，我母親對我說：對不起。」想起當時的心情，他的感觸相當深。

「看樣子，你們和解了。」朝田噙著恬淡的笑意，他樂見這樣的結果。

「是的。」伊集院感覺如釋重負，他繼續說道：「我以為自己連話都不願意跟她說，但是，當她提出想跟我單獨談話的要求，我還是沒有拒絕。聽到她對我說『對不起』之後，我只有一個想法：無論過去發生什麼事，我都原諒她，而且，我也叫她『媽媽』。」

「這不是很好嗎。」朝田拍拍伊集院的肩膀。「對不起」，戀人這麼多年等的就是這一句話，雖然簡短，但它的力量可以化解掉一個存在二十多年的心結，讓戀人真正地放下過去。

「我覺得輕鬆多了。」伊集院表情愉悅而滿足，他對朝田說道：「就像是從一種非常沉重、喘不過氣的心情中解脫，面對她，不再是一件會讓我感到厭惡的事。」

「對令堂而言，她也是一樣的心情。」朝田柔和的目光注視著伊集院，那張清秀臉龐不再憂鬱，出現美好的笑容。

「令堂的身體情況如何？」朝田順勢問道，他的患者在出院之後還沒有來回診。

「最近因為伊勢谷小姐住院，讓她比較操勞，不過身體並沒有出現不適，我請她要記得回診，還有，我想她不會再為難你了。」關於日後母親跟戀人之間的相處，伊集院感到放心許多。

「她沒事就好。」在得知患者身體無恙之後，朝田亦感到安心。

「只要伊勢谷小姐的手術完成，康復出院，她就可以好好休息了。」伊集院了解母親的擔憂，面對視如親生的女兒，母親不顧自己也需要休養，守在病房照顧孩子。

「我對這個病例很有興趣，明天讓我加入你們的討論。」朝田說。

「小龍要來，我非常歡迎！」伊集院笑著說。

朝田嘴角的笑意加深了。

***   ***   ***

手術當天，患者被送進了手術室，伊集院也進入手術室做準備。

一個眼熟的高大背影站在刷手台前面，伊集院走近正想進行刷手，他赫然發現身邊的人是朝田。

「你怎麼會在這裡？」伊集院相當訝異，他記得男人今天並沒有手術排程。

「伊勢谷美雪的手術，由我來擔任第一助手。」朝田一邊刷手一邊說道。

「咦！」伊集院整個人動作停止，他睜著大大的眼睛直盯朝田。男人要擔任手術的第一助手，他事前完全不知道，也沒聽男人說過。

「為什麼會想要這麼做？」伊集院不明白朝田的想法。

「沒有理由，就是想這麼做。」朝田很直接地回答，眼睛只是專注在佈滿細沫的手臂，「就讓我站在最近的位置看你怎麼幫患者動手術吧。」

「我知道了，那麼就拜託你了，朝田醫生。」伊集院眼眸流露出自信，他也開始進行雙手的消毒。

朝田瞅了一眼伊集院。

他並沒有告訴伊集院心裡真正的想法。

伊勢谷美雪是伊勢谷櫻子最疼愛的小女兒，伊集院了解患者對於母親的重要性，朝田就擔心伊集院會因此給自己太大的壓力，所以他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來表示自己的關心；以前總是戀人在身旁支持他，現在換他在戀人身旁支持。

套上無菌罩袍，完成手套跟放大鏡的穿戴，朝田與伊集院一起踏進手術室。患者躺在手術台上，荒瀨踏上慣用的站台，完成麻醉與插管，他緊盯監測器的螢幕。

伊集院與朝田分別在手術台兩側站定，荒瀨一看，他不客氣地揶揄道：「伊集院，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竟然要朝田當你的助手。」

荒瀨醫生，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啊！面對荒瀨促狹的眼神，伊集院感到相當困窘，一切都是男人擅自決定，他全然不知情。

而對於荒瀨的調侃，朝田沒有加以理會。

伊集院快速整理情緒之後，他向荒瀨問道：「荒瀨醫生，患者的生命跡象如何？」

「很穩定，手術可以開始進行了。」荒瀨換上專業口吻回答。

「好的。」伊集院回應道，他看向朝田說道：「朝田醫生，我們開始吧。」

「知道了。」朝田應道，以堅毅的目光回視。

(TBC…)

完結倒數！

新刊封面的線稿出來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