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明月清風

星期一，一週的第一個上班日。

離開心導管室之後，伊集院回到醫局暫時喘口氣。從早上踏進辦公室開始，晨會、巡房、手術，工作把時間排得滿滿，一刻都不得閒，忙碌的工作可以轉移思緒，讓他暫時忘掉那些令人煩躁的事情。

進入醫院就是要工作，他盡量不去多想別的事情，心情再怎麼鬱悶也只能把情緒放在家裡，不能讓情緒影響工作。

母親公然侵入私生活，反對他跟戀人交往同居，一想到這件事，伊集院心裡又氣又傷心。當初母親偷偷離家，丟下孩子與丈夫，跟外遇對象遠走高飛，如今有什麼資格來插手他的感情跟對象。

記憶中那個疼他愛他的母親早就不在了，如今出現在面前的女人只是個長得相像的外人，伊集院決定，他會效法母親當年的做法，與伊勢谷櫻子徹底切斷聯繫，斷絕所有來往。

對於過去的事情，他的確想要放下，可偏偏有人仗著血親關係要干涉他的人生，再次勾起傷痛的回憶；既然如此，他們之間完全沒什麼好說的了。

只是，伊勢谷櫻子接下來會做出什麼事？

伊集院神情抑鬱，從母親知道他跟朝田的關係之後，這一直是他心裡的隱憂。

「唉……」

沉重的嘆息幽幽傳來，伊集院抬起頭，發現木原面色凝重，剛從外面走進來。

木原在自己的座位坐下來，他的一隻手肘支撐在桌上用手扶著額頭，及肩的頭髮任隨披散，肩膀無力地垂下。伊集院看見向來自信氣昂的助理教授模樣像是遭受到相當大的挫敗，便過去關心。

「木原醫生，你還好嗎？」

木原抬起頭看看伊集院，他忍不住又嘆氣。

「伊集院，有麻煩了。」木原口氣疲憊地說道。

「發生什麼事了嗎？」伊集院問，他為木原感到擔憂。能讓助理教授這麼沮喪，事態一定很嚴重。

木原把手放下來，他把辦公椅轉個方向面對伊集院。

「剛剛，校長把我跟朝田找過去。」

「校長找木原醫生跟朝田醫生過去？有什麼事嗎？」伊集院問道，他察覺木原眼裡透露出無力感。

木原將披散在肩膀上的頭髮撥到後面，手像是在發洩情緒甩在腿上，「伊勢谷夫人向校長投訴，要求開除朝田。」

伊集院倏地一怔，「這是怎麼回事？！」他感到既錯愕又震驚。

「伊勢谷夫人說，在她住院這段時間，朝田沒有盡到主治醫師的本分，照顧不周到，除此之外，朝田欺騙她，沒有履行答應她的承諾，甚至……對她做了不禮貌的事。」說著說著，木原臉色更加難看。

「胡說八道！」強烈的怒氣直衝腦門，伊集院忍不住開口罵道。在母親住院期間，那個男人每天至少跟他說了兩次關於患者的恢復情形，每一次要巡房總是希望他跟著去；男人一直想要說服他去見患者，是他執意不肯。

做了不禮貌的事？是什麼？對於這種不實指控，伊集院氣極了，伊勢谷櫻子有個孝順的好女兒全天陪在身邊照顧，還有個好兒子每天都來探病，主治醫師巡房的時候，家屬都在旁邊，伊勢谷真一與伊勢谷美雪的存在不是空氣，而且那個男人沒有戀母情結！

「校長相信了嗎？」伊集院壓抑著內心激動的情緒。

「校長找我們過去，就是想要釐清這件事情。在校長面前，朝田否認做過這些事，我也對校長說明朝田不會做這種事；我時常跟朝田去探望伊勢谷夫人，那時候伊勢谷夫人明明對朝田相當讚賞，美雪小姐也是，但為什麼現在會變成這種情況？」木原感到相當無奈，他抓了抓頭髮，覺得事情非常棘手。

「那麼，校長相信誰？決定對朝田醫生進行處分嗎？」伊集院著急地問，他想不到母親竟然向校長誣告朝田。

「還沒有，沒這麼快，校長說她要想一想。」木原擔憂地說道。

「我去找校長，向她說明朝田醫生是無辜的！」伊集院說完，他轉身就要往外衝。

木原見狀立刻起身拉住伊集院，他勸道：「伊集院你不能去！校長為這件事情正在心煩，你現在去只會讓事情變得更難處理！」

「我不能讓朝田醫生被這種莫須有的指控傷害！」伊集院口氣憤慨，他使勁要甩開木原的箝制。

「我當然知道朝田是清白的！」木原提高聲量，他不放開伊集院，免得這個後輩一時衝動，讓情況變得更糟。「當同事那麼多年了，我不了解那傢伙的個性嗎！朝田是很高傲，但是他最重視的就是患者！現在外科人越來越少，而且他並沒有犯錯，醫局絕對需要朝田！」木原嚴肅地說道，他看著伊集院的眼睛：「伊集院，這件事情讓我來處理，我一定會想辦法保住朝田，至少在加藤醫生回來之前，我一定要讓朝田繼續留在醫局。」　

「木原醫生，真的嗎？」伊集院有些不敢相信，他難得見到木原認真的一面，前輩身上的氣勢，與加藤醫生有點相似。

「相信我，我現在是助理教授，加藤醫生讓我暫代她的職務，我不能讓她失望！」木原昂首說道，他挺起胸膛，展現自己的自信與正義感。

「那就拜託你了，木原醫生。」伊集院收斂內心的衝動，他冷靜地對木原說道。

木原這才放心地把手放開。「交給我吧！」他拍胸脯對伊集院承諾。

伊集院吸口氣勉強穩住情緒，只是心裡仍相當不快。

木原蹙著眉頭：「奇怪了，伊勢谷夫人出院也有好幾天，為什麼現在又要跟校長提起朝田，朝田是怎麼得罪她的？」

伊集院聽在耳裡，這點醒了他一件事：

母親之所以這麼做，是在對朝田提出警告——這是直覺給他的答案。

伊集院雙手握緊，他忿忿回到坐位上用電腦進入醫院的病歷資料庫。

抽出便條紙抄下一串數字，伊集院從抽屜裡拿出手機，他隨即奔出醫局。

「喂！你要去哪裡？」木原慌張地跟在伊集院身後問，他就怕這個後輩又要跑去校長室。

「我不會去找校長！」伊集院頭也不回，他將木原丟在醫局門口。

伊集院直奔天台，他將抄下來的數字依序輸入手機，按下撥出鍵。

剛才，他使用自己的職權調出伊勢谷櫻子的病歷。病歷上面有他需要的資料——患者的電話號碼，這是他第一次做這種事，雖然知道這種行為違反規定，但他顧不得那麼多。

一切來的突然，更讓他憤怒，原本平靜的生活被一個二十多年未見的人攪亂，甚至讓最愛的人遭受牽累被傷害。伊集院很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讓母親進入家中，如果當時硬下心將母親拒於門外，也許就不會發生後來的那些不堪。

他打開家門接受母親走進來，卻沒想到也是讓母親堂而皇之入侵他的生活，甚至拿出「母親」的身份，當著他的面羞辱戀人。

他已經是忍無可忍了。

「喂？」

「請問是伊勢谷櫻子夫人嗎？」

電話彼端傳來女性的聲音，伊集院聲調變得低沉冷漠，如果可以，他連聲音都不想聽見。

「我是，請問你是哪一位？」

「我是明真醫院的伊集院。」連問候都沒有，伊集院抑制著內心憤然的情緒。

「小登，是你！」一聽見是兒子主動打電話過來，伊勢谷櫻子相當驚喜。

伊集院只覺得電話裡的聲音令人厭惡。

「聽說妳要求校長開除朝田醫生，對吧。」不需要虛偽的寒暄，也沒必要遵守所謂的禮節，伊集院直接挑明了講。

櫻子頓了一下。「是的，沒錯。」她回答道。

「為什麼？」伊集院冷冷地問。

櫻子發出嘆息，她直接說道：「小登，跟他在一起，你不會幸福的。」

「妳憑什麼這麼說？」伊集院攥緊手機。

「小登，你要知道，兩個男人在一起，這個社會不可能接受這樣的同性戀情，跟他在一起，那只會毀了你。」櫻子的口吻帶有嫌惡的意味。

伊集院冷笑，「妳根本什麼都不懂。」

「小登，你不要執迷不悟，被愛情沖昏頭，媽媽是為你好。」櫻子苦心勸道。

伊集院認為這句話非常地諷刺。

「妳丟下我跟爸爸二十多年，妳沒有資格說這種話。」

「小登……」櫻子臉上一陣白。

伊集院心一橫，他直接說道：「我跟小龍已經交往八年了。」

「你說什麼！」櫻子驚愕道。

「因為遇到他，我才有得到幸福的機會；因為有他在，我才能得到幸福！」伊集院情緒越來越激動，他對著手機怒吼，憤憤指責道：「只有妳能追求自己的幸福是嗎？妳已經得到妳要的幸福，現在卻要來破壞我的生活，妳為什麼這麼自私！」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的兒子變成同性戀！」櫻子忿然回應道。兒子變了樣，她痛心，更恨兒子身邊那個男人。

「是同性戀又怎樣！」伊集院情緒崩潰地大吼，母親的話語就像一把刀直接往心臟刺進去。

「過去妳傷害爸爸，現在要傷害小龍，妳為什麼要一直傷害愛我的人！」伊集院痛徹心扉，他更嘲笑自己的天真，經過這麼多年，母親一樣都沒變，都只是為了她自己而已。

「我……對不起，小登，你聽我說。」驚覺自己的言語傷到兒子，櫻子趕緊收斂強勢的姿態，換上較柔和的口氣。

「如果校長真的要開除小龍，我也會跟著辭職。」伊集院態度強硬，他豁出去了。

櫻子愕然，她立刻安撫：「小登，你冷靜一點，我……」

「今後，無論小龍去哪裡，我都會跟隨著他，即使是下地獄，我也會跟他一起去！」

說完，伊集院憤然切斷通訊。

拿著手機的左手無力地垂下，伊集院內心的情緒，有憤恨，有自責。

過去，母親選擇不倫戀，拋棄家庭。

現在，母親出現在面前，讓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蒙上陰影。

伊集院忿忿將手機用力往地上砸，握拳的雙手不斷地顫動。

母親甩向戀人臉上的那一巴掌、母親對戀人的辱罵還有母親對戀人的不實指控，一切起因都是他，讓最愛的人一再被母親糟蹋，只因為伊勢谷櫻子跟他有血緣關係，是他的親生母親。

一旁有腳步聲接近。

伊集院抬起頭，眼前出現的是自己最熟悉的高大身影，男人雙手插在白袍口袋裡，踩著從容的步伐靠近過來。

男人的目光往地上掃過，他彎下腰，逐一拾起飛散的手機組件，手機背蓋與機身分離裂開了，螢幕上面出現大片蜘蛛網狀裂痕，零件也掉出來了，損壞情形相當嚴重。男人表情平和，對於自己的遭遇淡然處之，伊集院看在眼裡，心裡的歉疚更加深了一層。

「小龍，對不起。」

「怎麼了？」朝田問道，注視伊集院的眼眸充滿憐愛。

伊集院流下眼淚，自責地說道：「都是因為我的緣故，讓你受到那麼大的汙辱。」

朝田聽了，他伸出手，輕輕攬住伊集院的肩膀拍了拍，「沒事，你不要想太多。」他溫柔地安慰著。

「你要我放下過去，我做了；你要我正面去面對她，我試了；可是，卻是這樣的結果。」伊集院心痛地說道。男人的善意給自己招來惡意相向，而他更氣憤母親的行為，多年後再相見，竟是對他再一次傷害。

「她只是需要時間來理解。」朝田口吻柔和地說。倘若父母還在人世，知道兒子的交往對象是男性，反應也會是相當激烈吧。朝田心想。

「她根本不想理解。」伊集院不以為然，在他看來，母親在乎的只有自己的顏面。「過去她拋棄我跟父親，現在她又有什麼資格干涉我的選擇！」他忿然說道。

「登，我認為……」

「你不要再替她講話。」伊集院冷然打斷朝田，他用手抹去淚痕，吸口氣讓情緒穩定下來。「她只愛自己，愛她現在的家人；而我，是她的恥辱。」他不會忘記母親在電話裡說了什麼話，他徹底心寒。

「小龍，能不能待在大學醫院我都無所謂，這個世界上還會有其他需要我們的患者，無論你要去哪裡，我都會跟隨你。」伊集院毅然說道。母親的丈夫是校長不願得罪的人，醫院的將來與一名醫師的去留，孰輕孰重一較便知。他豁然面對這極有可能發生的結果，離開醫院這個選擇就是他的叛逆，他對母親已然心灰意冷。

「好。」朝田凝視伊集院的眼睛回應道，嘴唇噙著淺淡的笑意，他一手將伊集院攬過來，用緊緊的擁抱予以撫慰。面對情緒正激動的戀人，無論他說什麼都只是火上加油，只能暫時先安撫。

伊集院亦伸手回擁朝田，現下他什麼都不想去思考，覺得自己累了。

「晚上我們出去吃飯，順便逛逛，我買一支新的手機給你。」朝田說道，他不再提任何會觸動伊集院心緒的事情。等工作結束之後，兩個人一起出去散散心，暫時讓戀人拋開那些不愉快的事。

「嗯。」伊集院在朝田懷裡點點頭。

「你想要什麼樣的新手機？」朝田問道，他對手機不甚了解，就讓戀人挑自己喜歡的。

「真是的，你也擔心一下自己吧。」伊集院苦笑，在這種時刻，男人對自己的遭遇毫不在乎，只關心他的事，「比起手機，你的事情比較重要。」

「你最重要。」朝田輕輕撫摸伊集院的頭髮傳遞關愛，他不希望再看到戀人痛苦的樣子。

「小龍……」聽到朝田所說的話，伊集院感動得眼淚快要掉下來，他抬起頭，眼裡所見到的是男人充滿寵溺的眼神。

伊集院笑了。

「謝謝你。」他輕聲說道。

「我只是做自己該做的事。」朝田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伊集院聽在耳裡，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這一天，兩人完成各自工作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伊集院等朝田回到醫局，便一起下班離開醫院。

朝田將車子開出醫院的停車場，按照伊集院的指示往市區方向開去。

車子行駛在路上沒多久，一輛救護車擦身而過，駛進明真的急診室。

(TBC…)

作者壞掉了無誤==

就這樣，伊集院的手機從iPhone 5C升級成iPhone 5S，然後他也幫朝田買了一支手機，並且教朝田怎麼用LINE。

至於為什麼不是換iPhone 6或是6 plus？

因為那個時候iPhone 6根本還沒出現。

老一輩的人說拆散人家姻緣會倒楣三輩子，櫻子媽是否真會遭受報應，讓我們繼續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