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明月清風

關於伊勢谷櫻子的主治醫師人選，木原在慎重考慮之下，決定交給朝田。

木原並不想向朝田低頭，然而他必須承認，朝田是他唯一放心的人選，論技術，論實力，醫局裡無人能與之相較，就連身為教授的加藤也對朝田十分倚賴；加上朝田過去的臨床表現與手術紀錄零失誤，木原決定，他必須讓朝田接下患者的手術。

做出決定之後，木原帶著患者的病歷表與術前檢查報告，他一本正經地走向朝田的辦公桌。

朝田正在翻閱一名患者的檢查報告，木原收起平日傲慢的姿態，他誠懇地說道：「朝田，我這裡有一位患者想請你幫忙動手術。」說完，他將手上的資料輕輕放在朝田面前。

朝田只是看了木原一眼，他暫時收起手上的檢查報告，開始翻看木原給的資料。

面對朝田那一張看不出情緒起伏的臉與不冷不熱的態度，木原繼續向朝田說明來意：「這位患者的病情比較嚴重，手術就排在明天。原本，是要由伊集院來執刀，但是伊集院因為一些原因無法替患者動手術，我只能拜託你了。」他懇求地說道。

朝田聽了之後，他眉首微蹙，「伊集院為什麼不能接下手術？」

對於朝田的疑問，木原只得據實以告：「其實，這位患者跟伊集院有親戚關係，你也知道醫院規定我們不能替親人看診，伊集院發現這件事情之後，就說不能接下這位患者的手術。」

朝田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為什麼瞞著這件事？朝田心想。

「朝田，你能替這位患者動手術嗎？」木原心裡很是緊張。

「可以。」朝田爽快地答應。

「太好了！」木原感覺如釋重負，他總算可以鬆口氣。

「等一下我會去見患者。」朝田一邊看著檢查報告一邊說。

「我陪你去，你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謝了！」木原興高采烈，他在心裡振臂高呼，只要把患者交給這個男人，事情就絕對沒問題了！

朝田沒有回應，他只是專注在患者的檢查影像。

木原帶著朝田來到伊勢谷櫻子的病房。

病房內相當清靜，裡面就只有患者母女兩個人，木原與朝田先向患者致意之後，木原便開始說明來意。

「伊勢谷夫人，我是來跟您討論關於明天手術的事情。」面對患者，木原相當慎重，絲毫不敢怠慢。

櫻子向木原和婉地問道：「手術的事？有什麼問題嗎？」

木原看著患者，他謹慎地回答：「其實，是關於主治醫師的事，伊集院醫生目前因為負責的患者人數太多，無法為您的手術執刀。」他自己編了個理由來解釋，他無法說出實情。

「是這樣啊，他不能替我動手術。」聽到木原的話，櫻子非常地失望。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現在才說不能動手術，那麼我母親要怎麼辦！」美雪又是著急又是生氣。

木原趕緊補充說明：「關於伊勢谷夫人的手術，請不要擔心，明天的手術，會是由這位朝田醫生來執刀。」

朝田主動上前向患者簡單問候，「妳好。」 

櫻子只是淡淡地點頭回應。

木原開始向患者介紹朝田：「朝田醫生的手術經驗相當豐富，動過許多高難度手術，是我們心臟外科相當優秀的醫生。伊勢谷夫人，請放心，朝田醫生一定會順利完成手術！」

「這麼突然更換執刀醫師，真的沒問題嗎？」美雪質疑道，她打量著朝田，眼裡流露出不信任感。

「朝田醫生已經看過伊勢谷夫人的病歷與檢查報告，他希望更深入了解您的情況，所以我帶他過來。」木原代替朝田說道，試著解除患者與家屬的疑慮。

朝田禮貌性向患者頷首致意。

在觀察患者的氣色同時，朝田驀然覺得眼前的女性容貌很眼熟，他似乎在最近有見過。

朝田想起木原曾說過這名患者是伊集院的親戚。

「如果不是他，是哪位醫生動手術都無所謂了。」櫻子悵然地自言自語。朝田聽見了，他察覺患者的神情相當落寞。

「伊勢谷夫人，請問，您不滿意這樣的安排嗎？」木原眼見患者的表情十分難過，他又開始緊張起來，心裡不禁考慮起要再去找伊集院談接下手術的可能性。

櫻子打起精神，她勉強露出微笑，並對木原說道：「既然是木原醫生的推薦，那麼一切就拜託朝田醫生了。」

「非常感謝您的體諒！」木原感激地一鞠躬道謝。

朝田卻是皺著眉頭。他想起來自己是在哪裡見過患者，雖然年紀不同，不過實在是跟他昨晚看到照片裡的人太像了。經過二十多年，照片裡的女性也該是患者這樣的年紀。

朝田走向櫻子，他站在她身邊說道：「請讓我進行檢查。」

「好的。」櫻子應允道。朝田戴上聽診器，在木原與患者的女兒注視之下進行診察。

櫻子看著朝田聚精會神在檢查心音，她不禁感傷，「那孩子……並不願意見到我吧。」

「妳認識伊集院嗎？」朝田一邊檢查一邊問道，患者黯然神傷的表情讓他惻然。

櫻子回答道：「是的，不過，我們已經有二十多年未見了。」

「原來是這樣。」朝田應道，心裡卻是感到相當地訝異。

「我一直記得當年他還是小學生呢，時間過得真快，他現在是大學醫院的醫生了。」櫻子感嘆道，卻也有著欣慰。

「如果妳想見伊集院，我可以帶他來。」朝田說，患者想見戀人，他可以幫這個忙，更何況患者還是戀人的親人。

櫻子發出嘆息，她對朝田說道：「不用了，如果他不願意，請不要勉強他。朝田醫生，謝謝你的好意。」

「我明白了。」朝田回應道。

「朝田醫生，請問小登……不是，是伊集院醫生，他在醫院的表現怎麼樣？」櫻子關心地問。

「他是個非常優秀的醫生，幫助了許多患者。」朝田帶著淡淡的微笑回答。

「是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朝田醫生，以後，還請你多關照他，拜託你了。」 櫻子說道，她向朝田頷首請託。

「我會的。」朝田亦回禮說道。

患者的口吻給朝田一種感覺，很像是母親對兒子的殷切關懷。

檢查結束之後，朝田打開文件夾寫下巡診紀錄。

「如果有任何不適，請通知負責的護理師，我們會立刻過來。」朝田親切地叮嚀。

「好的，朝田醫生，謝謝你。」櫻子露出淺笑說道，暫時拋去沉重的心情。

朝田向患者行禮回應之後，便和木原離開病房。

在走廊上，木原忍不住歡呼。

「太好了，伊勢谷夫人手術的事情總算順利解決了，朝田，你趕快去準備手術的事吧！」心中的大石落了地，木原開始對朝田催促道。

「木原。」朝田冷冷地叫住走在他前面的人，「伊集院不能接下手術的理由，只因為患者是他的親人嗎？」

「是啊，他是這樣告訴我的。」木原回答道。

「他還跟你說什麼？」

「沒有，就只有這樣。」

「是嗎。」朝田皺眉。

「朝田，你就別管伊集院了，伊勢谷夫人的主治醫師是你，你就專心準備手術就好。」木原說道，模樣有些得意忘形了。

朝田冷淡瞅了木原一眼，他自行搭上電梯漠然離去。

朝田在醫局裡等了一整天，他一直等不到跟伊集院說話的機會。伊集院來去匆匆，手術和門診讓伊集院忙得不可開交，朝田只能看著伊集院短暫地回到醫局，然後又隨即離去。

等到兩個人終於能好好說話的時候，已經是下班回到家之後了。

吃過晚飯後，伊集院坐在客廳看書，同時一邊做筆記。朝田注視著伊集院專注的神情，他不太願意去打擾，然而心裡有件事情讓他必須跟戀人談談。

朝田在伊集院身邊坐下來。

「我今天去看了一位患者。」他說道。

「嗯，怎麼了嗎？」伊集院應道，視線依然放在書本上。

「明天，你可以跟我去見那位患者嗎？」朝田問道。

「為什麼？」伊集院困惑地看了朝田一眼，他隨即又開始動筆做筆記。

眼看伊集院並沒有專心跟他對話，朝田繼續說道：「那位患者明天就要動手術，她希望在手術之前見你一面。」

「患者想見我？是哪一位患者？我認識他嗎？」伊集院疑惑地問。

「伊勢谷櫻子。」朝田直接回答道。

伊集院驀地一怔，他的手停了下來，表情瞬間凝結。

沉默了半晌之後，他冷漠地回應道：「我想沒那個必要。」

「你認識伊勢谷櫻子？」朝田察覺到伊集院的變化，他直接對伊集院問道。

伊集院低頭不語，他的姿勢一直維持原樣，動也不動。

「我聽說了，你拒絕替這位患者動手術。」朝田繼續說道，他一邊觀察伊集院的反應。

伊集院收起書本跟筆，他慢慢抬起臉，將目光轉向朝田，「是的，我沒辦法幫她動手術。」伊集院的口氣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為什麼？」朝田注視伊集院的雙眼，他的眼神嚴謹，不讓伊集院有所隱瞞。

察覺到朝田盯視自己的眼神，伊集院吸口氣之後說道：「我就是沒辦法替她動手術。」他很驚訝，想不到母親的主治醫師會變成朝田。

「登，伊勢谷櫻子是你的什麼人？」朝田嚴肅地問道。他的心裡隱約有了答案，但是他必須聽戀人親口證實。

「她……」伊集院囁嚅道，心搏加速。他以為木原醫生不會把患者交給這個男人，改由自己來擔任執刀醫師，卻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種發展。男人眼神之銳利就像要將他穿透，直直注視著他，面對朝田，伊集院沒辦法說謊。

伊集院不得不說出實情：「她是我的親生母親，我們已經有二十多年沒見了。」道出一字一句，記憶也隨之湧上，伊集院覺得胸口有如針扎，一股沉重的壓力讓他有點喘不過氣。

朝田臉色一凜。

「明天，跟我去見她。」朝田命令道，他維持冷靜。

「我不想見她。」伊集院冷冷地回應道。

「她是你的親生母親，你應該去見她。」朝田口氣平和地勸說。

「我不想見她。」伊集院重覆同樣的話，語氣依然冷淡。

「為什麼不想見她？」朝田耐著性子，他不明白，分離這麼多年後重逢，戀人竟然不想見自己的母親。

「沒有為什麼，小龍，我不想談論她的事。」伊集院對朝田請求道。他的內心湧出一股非常強烈的負面情緒；自己目前還能控制，要是再繼續說下去，只怕會爆發開來。

「登，你不該這樣對待你母親。」朝田心痛地說道，伊集院的表現讓他心寒，戀人的態度竟是這般冷漠無情。

「那麼，我該怎麼對待她？」伊集院雙手握拳，他深深吸口氣，努力穩住自己的情緒。

「伊勢谷夫人明天就要動手術，明天早上你就去見她，跟她說說話，她是你的母親不是嗎？」朝田再次命令道。

「我跟她沒什麼好說的！」伊集院對朝田怒吼，他忿忿地將書往桌子上摔，「我不想跟她有任何牽連！小龍，你不明白我的心情！」

「她只是想見你，你為什麼要對她這麼殘忍！」朝田大聲說道，他看見伊集院怒瞪著他。

「真正殘忍的人是她！」伊集院憤怒地應道，他倏地站起來，呼吸變得急促。他失望、傷心，戀人為什麼要為了一個外人來指責他，那個自稱是他親生母親的女人，早在多年前就背叛丈夫，背叛家庭，拋棄自己親生的孩子，伊勢谷櫻子已經不是他的母親。

「登，她是你的母親。」朝田站起來試著勸導，戀人的反應激烈，他要自己的口氣柔和些。

「不是。」伊集院冷硬地否決。

「你為什麼要用這種態度對她？」朝田不解地問。

伊集院只是瞪著朝田，眼下的情形，他跟這個男人沒什麼好說的。

「小龍，你不知道她做了什麼事！我告訴你，她才是真正殘忍的人！你不明白我的心情有多難過！」

伊集院悲憤地吼道，他迅速離開客廳進到房間內，用力把門甩上。

「碰」的一聲巨大聲響，朝田只覺得自己的心臟也被用力一擊。

他們很久沒有吵架了，這一吵，屋子裡的氣氛變得無比凝重。

朝田不知道這一對母子到底發生了什麼問題，然而無論發生任何事，身為兒子的人都不該漠視自己的母親，不該無情地拒絕跟母親接觸。

戀人還有母親，而他已經沒有母親，在多年前，他的家人因為一場意外都過世了，這也是他為什麼會心痛的原因。一個母親思念自己的兒子，而她的孩子卻不願意認她，這是一件令人非常不忍的事。

朝田坐下來，他看了房門一眼，他知道現在自己和伊集院都需要冷靜。

「喀噠」一聲，朝田發現房間的門打開來，伊集院身上穿著外套，直接就往玄關走去。

「你要去哪裡？」朝田按捺住情緒問道。

伊集院沒有回應，對於朝田連看都不看一眼，穿好鞋子之後，他一語不發地走出去並直接把門關上。

朝田知道伊集院怒氣未消，他趕緊跟了過去。

然而伊集院動作很快，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走廊上，雖然朝田立刻追下樓，不過最後，他只看見伊集院開著車子從面前疾駛而去。

(TBC...)

 關於朝田的家庭背景設定請看短篇《小小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