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明月清風

    手術結束之後，護理師將患者推出手術室，準備送往加護病房。

伊集院步出手術室，見到外面坐著幾個人正在等待，當他們看到推床，就立刻迎上前。其中一名高大的男性動作最快，在他看到推床上的患者之後，緊張與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信平！醫生，請問信平現在的情況怎樣？」男人聲音低沉，他緊張地問。

伊集院安撫道：「患者目前沒有生命危險，現在我們要將他送進加護病房觀察。請放心，加護病房內二十四小時都有醫護人員隨時照顧患者。」

「我知道了。醫生，謝謝你，謝謝你們！」

男人連聲道謝，之後就跟隨護理師一路陪在剛動完手術的患者身旁，其他人也跟著一起離開。

伊集院發出一聲輕喟。每一次動完手術，總是會遇到心急等待的病患家屬，他可以體會家屬們擔心的心情。曾經，他最重要的人受重傷，由他親自動手術救回；在醫院裡，他除了工作，不時就往ICU跑，一直等待最重要的人甦醒。

他記得當那個男人恢復記憶，看到他的時候，男人對他露出溫柔的微笑。

「你也動完手術了啊！」

伊集院聽見後方傳來的聲音，他轉身往後看，發現是在第一手術室動完手術的荒瀨跟朝田，武井也在。

「伊集院，你的動作又變快了。」荒瀨揚起眉說道。

「荒瀨醫生……」伊集院對荒瀨露出微笑，他知道荒瀨很難得會稱讚人。

「這小子的表現如何？」荒瀨用眼色向伊集院示意指的是站在一旁的武井。

伊集院回答道：「武井醫生很優秀，反應非常快速，不愧是荒瀨醫生的徒弟。」

荒瀨聽了之後，他得意地對朝田說：「朝田，你培養出一個很不錯的伊集院，我也不會輸給你。」

朝田聽了只是傲然的嘴角一勾，他接著看向對伊集院對他點頭，並給予一個肯定的眼神，伊集院向朝田頷首回應。

站在一旁的武井說道：「荒瀨醫生，下一次朝田醫生主刀的時候，請讓我擔任手術的麻醉醫師吧！」

荒瀨立刻板起臉孔，「想跟上朝田的速度，你還早得很，多磨練幾年再說吧！」他故意用嚴肅的口吻說。

「是，荒瀨醫生。」面對荒賴，武井很是敬畏。

伊集院看著荒瀨與武井的互動，感覺身心放鬆許多。

兩台手術順利結束，不過晚上的約會是沒辦法去了；雖然如此，他還是可以和戀人一起回家，這樣也不錯，伊集院心想，等回去之後，他要問問戀人怎麼會忽然到醫院來。

「伊集院醫生，你的電話。」一名護理師拿著伊集院的公務手機走過來並交給他，手機正在響。

「謝謝妳。」伊集院向護理師答謝，他接過手機，赫然發現螢幕上顯示有二十多通未接來電，號碼都是同一個，而且現在又打過來了，伊集院趕緊接電話。

「我是伊集院。」

「我是川崎，伊集院你人在哪裡！」

伊集院聽見川崎的口氣相當焦急。

「我現在就在手術室……」

「你現在立刻到心導管室，夏川玉子被澤木帶走了！」

川崎的話讓伊集院驀地怔住。

「川崎醫生你說什麼？這是怎麼回事！」

「詳細情形等一下再說，你快到心導管室！」川崎急切地催促道。

「我知道了！」

伊集院匆匆結束通話，他抓著手機就離開，留下朝田等人。

「發生什麼事了？」朝田問道，他發現伊集院臉色不對。然而伊集院並沒有回答，他隨即往走廊的另一端奔去。

伊集院趕到了心導管室，他看見心導管室的門口有兩個人，他認得其中一個是川崎，伊集院驚愕地發現坐在門口的女子是夏川裕美。

「裕美小姐！」

「伊集院醫生，你怎麼會在這裡？！」夏川裕美瞪著伊集院看，她表情錯愕。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伊集院急忙問道。

夏川驚慌地說道：「你不是說手術要提前進行嗎？澤木醫生告訴我，是你要他來轉達的，他說你要提早為奶奶動手術，所以……」

「不可能！我根本沒有這麼說過！」伊集院情急之下打斷夏川的話。離開玉子太太的病房之後，他連跑兩台手術，根本沒時間。

「那麼，這到底是……」夏川整個人慌了。

川崎過來說道：「澤木正在替玉子太太動手術，我們快進去看看！」

「是的！」

伊集院立刻跟川崎進入心導管室。

手術正在進行中，川崎帶著伊集院直接到觀摩室，伊集院透過玻璃窗往下面看去，他倏地感到呼吸一窒。

躺在手術台上的患者，正在進行CPR。

第一助手正在為患者進行心外按摩，監測器亮起紅燈，螢幕上心跳跟血壓都沒有反應。

伊集院抓起內線電話直接就問：「發生什麼事？！」他幾乎是用吼的。

心導管室的護理師趕緊回報：「患者在手術中腹部主動脈瘤破裂，澤木醫生想試著止血，但是……」

「準備替患者進行人工血管支架置放，我來替她動手術！」伊集院隨即反應，他丟下話筒立刻去換衣服和刷手。

玉子太太，請妳撐下去，我一定會救妳的！

伊集院拼命用消毒刷清洗手部，忍受著鉛衣的重量，他只恨自己的動作不能再快一點。腦子裡全是等一下進去之後該如何進行手術，伊集院沒發現自己太過用力，雙手皮膚都被刷成血紅色了。

獨力穿上無菌衣，戴上手套，伊集院用最快的速度終於踏進心導管室。

驀地，他感覺裡面的空氣凝結了。

心導管室裡面只剩下監測器的警示聲，所有人員都站著不動，不發一語，連剛才進行急救的第一助手都安靜了，已經從手術台退開。第一助手發現伊集院進來了，他用沉痛的眼神望著伊集院，對伊集院搖搖頭。

「為什麼不繼續進行心外按摩？為什麼放棄了！」伊集院氣急敗壞地吼道。

心導管室裡一片靜默。

過了半晌，第一助手艱難地開口回答：「伊集院醫生，患者的口鼻已經開始出血，並且排出血尿，無法動手術了。」

一字一句，伊集院都覺得像是鞭子猛往心裡抽打。

已經開始出血，這也代表著……

「患者在手術中死亡，急救無效，剩下的就交給你們了。」澤木漠然地說道，他逕自離開了心導管室。

麻醉醫師開始為患者拔除氣管內管，第一助手負責縫合，護理師們則開始進行術後的處理工作。伊集院雙手緊握成拳，他一轉身，忿忿衝出心導管室。

一見到澤木，伊集院立刻衝上前揪住他的衣領。

「為什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請你解釋清楚，澤木醫生！」

「少囉嗦！」澤木一把推開伊集院，他蠻不在乎地說道：「患者死了就死了，不然你想怎麼樣！」

「沒有死了也無所謂的患者！」伊集院對著澤木怒吼，他眼神憤恨瞪視澤木。平常刻意的言語奚落他可以忍，但是這一次，這個人偷偷帶走患者，還讓患者失去性命，現在又露出一副無所謂的嘴臉，不負責任的態度讓他忍無可忍，他絕不原諒這個人！

澤木亦是瞪著伊集院，他辯駁道：「手術本來就有風險，這是患者自己必須承擔的，你要說是我的錯嗎！」

「不然是誰的錯！」伊集院吼道。

「你說什麼！」澤木惱羞成怒，他衝上前往伊集院臉上揮了一拳，伊集院閃避不及，直接被揍倒在地。

伊集院跌坐在地上，他發出痛苦的咳嗽，雙眼仍怒瞪澤木。

「你那是什麼眼神！」澤木惱怒地說道，他撲上去並揪住伊集院的衣領，就要揮下第二拳。

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澤木身後，穿著藍色手術衫的男人一把攥住澤木的手腕，澤木覺得自己的手要被折斷了，他還沒來的及看清楚對方的長相，男人直接將他整個人拖起來，一拳揍在臉上。

澤木被打趴在地上，他感覺頭昏眼花，就像被一隻熊攻擊一樣。

「混帳東西！」川崎衝進來，狠狠搧了澤木一耳光。

「伊集院！」朝田趕緊查看伊集院的傷勢，在看到伊集院臉上的傷痕之後，他心痛極了，尤其目睹戀人被撲倒在地遭人毆打，於是他方才對施暴者下手的時候也用了全力。

「朝田醫生，玉子太太她……」伊集院眼眶泛紅，看到朝田出現，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憤。

「伊集院！」川崎過來關切伊集院的情況，他和朝田一起將伊集院扶起來。

「我要去見玉子太太！我要去……見她最後一面。」伊集院只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一時之間事情竟然變成這個樣子，他幾乎承受不住。

「伊集院……我帶你去見她。」川崎沉痛的說。

患者的遺體被送入了靈安室。

伊集院伸出顫抖的雙手，將蓋在遺體臉部的白布拿起來，他看見老太太雙眼緊閉，模樣安詳像是睡著了；可是老太太的臉頰與嘴唇失去生命的血色，心跳停止，已經沒有呼吸。

伊集院注視著患者蒼白的臉龐，豆大的眼淚掉了下來，他只是沉默地看著老太太的遺容。

半晌之後，伊集院小心翼翼地將白布重新蓋上。

一旁的夏川裕美已然泣不成聲，伊集院走到她面前，他跪了下來，雙手伏在地上，額頭磕地。

「裕美小姐，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伊集院視線模糊，淚流不止。

「伊集院醫生，你不要這樣，請起來。」夏川哭著說。

伊集院依然維持原來的姿勢，身體一下一下地抽動，他感覺胸口發出撕裂般的劇痛，伊集院聲音哽咽：「對不起，我沒有救回玉子太太，我沒有保護好她，對不起，對不起……」

夏川蹲了下來，她握著伊集院的手說道：「伊集院醫生，請你起來，這不是你的錯，真的不是你的錯，是我不該輕易相信澤木醫生，是我做了錯誤的決定。」說完，她看看後方的朝田和川崎，用淚眼向他們求助。

兩個醫生一起上前，一人一邊將伊集院扶起來。

伊集院滿臉通紅，雙頰佈滿淚痕，他走到遺體旁邊，向過世的老太太深深一鞠躬。

川崎見狀，他發出沉重的嘆息。

「朝田醫生，你先帶伊集院離開吧，這件事情就交給我來處理。我是今晚的值班醫生，也是內科醫局員，這件事，我們內科必須負起全部的責任。」川崎對朝田說道。

「那就麻煩你了。」朝田說道，他給川崎一個致謝的眼神，然後他上前走到伊集院的身旁。

「走吧。」他勸道。

伊集院默默瞅了朝田一眼，身體發出不穩定的晃動，他艱難地踏出一步。伊集院步伐蹣跚，他在朝田的陪同下，慢慢走向門口。

然而，才剛踏出靈安室，伊集院就癱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

朝田趕緊將伊集院扶起來，他讓伊集院的手掛在肩膀上，另一隻手則是放在伊集院的腋下，讓伊集院依靠在他的身上，他攙扶著脆弱的戀人。伊集院眼神空洞，一聲不吭，朝田知道伊集院是因為悲傷過度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扶著伊集院走幾步之後，朝田發現伊集院的雙腳完全失去力氣，只是被他拖行，於是他直接將伊集院打橫抱起，帶回醫局。

朝田抱著伊集院走進無人的醫局，他小心翼翼地將伊集院放在沙發上。

伊集院依然安靜沉默，朝田看在眼裡固然擔心，不過他也明白戀人此刻的心情，自己負責的患者過世，任誰都會難過，尤其是稟性純善的戀人。

朝田在伊集院身旁坐了下來。

「伊集院。」他輕聲喚道。

伊集院眨了眨眼睛，他把臉轉向朝田。「朝田醫生……」伊集院的聲音十分虛弱，眼神茫然。

朝田把手放在伊集院的肩膀上，他溫和地說道：「伊集院，我在這裡。」看到那雙空茫的眼睛，朝田心如刀割。

伊集院又把臉轉回去，他木然盯著自己的雙手。靜默半晌後，他緩緩地開口：「玉子太太……她不在了，是不是？」

「是的。」朝田雖然不忍，他還是必須對戀人說出事實：「患者已經過世了。」

伊集院的身體晃了一下，「剛剛……我們還一起唱歌……一起唱她喜歡的歌。我對玉子太太說，我一定會治好她……」他雙手緊握成拳，不斷地顫抖，「我沒有救回她，以前……我救不回夏川先生，現在我也救不回玉子太太……」伊集院說著說著，雙手倏地往桌子上猛力捶下。

「我救不了他們！我沒有保護好玉子太太！可惡！我真沒用！」伊集院忿忿地大吼，他的指甲掐進掌肉，雙手不斷地捶擊桌面。伊集院流下悲憤的眼淚，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讓悲劇再次發生。

朝田見狀立刻抓住伊集院的雙手阻止他傷害自己，他直接將伊集院擁在懷裡緊緊地抱著他。「你已經做得夠好了，你已經盡全力了。」朝田勸道，他了解伊集院此刻的心情非常痛苦，但他還是要戀人冷靜下來。

伊集院頹然倒在朝田的懷裡，他再也忍不住啜泣。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可惡……」

懷裡傳來低低的悲泣聲，朝田默默抱著伊集院，任憑伊集院的淚水濕透衣襟。

(TBC…)

這一話自己寫得心情很沉重，我知道我很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