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明月清風

出公差，很正常，反正是前輩的命令，他就跑一趟。

　　但是，為什麼朝田醫生也跟著啊？！

　　伊集院惴惴不安地偷瞄跟在身旁的朝田，想起等一下在路上只有他和朝田獨處，他只感覺好尷尬。

　　因為今天自己是開車來上班，所以木原就要他跑一趟橫濱未來醫院，把明天要做植入手術用的ＩＣＤ送過去，沒想到應該是在急診室支援的朝田忽然回到醫局，聽到他要去未來醫院，就說要坐他的車一起過去。對於朝田的命令，他向來沒有拒絕的空間。

　　從明真到橫濱未來醫院有一段路程，車子裡就只有他和朝田兩個人，他希望朝田最好像平常一樣保持沉默寡言，什麼都不要說，尤其不要跟他提起醫龍團隊或是巴提斯塔手術的事，要不然，就真的要考驗他開車的技術了。

    剛剛在醫局裡，木原醫生問了他是否要進巴提斯塔手術小組的事，他就像隻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情緒爆衝，為了這件事他已經很煩了，再加上朝田的事讓他更煩，現在他只希望朝田今天在急診室忙得很累，上了他的車之後就像平常一樣好好睡覺，不要跟他說話。

　　「這就麼不甘願載我嗎？」

　　朝田突然地開口讓伊集院打了個顫。

　　「沒、沒有。」伊集院說得很心虛。

　　「那個…朝田醫生要去未來醫院有什麼事嗎？」伊集院趕緊轉移話題，朝田的觀察力向來敏銳，他很容易就會被看穿。

　　「有一名需要做主動脈弓部置換手術的患者在那裡住院，手術前要去見個面。」朝田悠悠地回答道。

　　「朝田醫生真的要做那麼困難的手術啊？」伊集院驚訝地說，他想起朝田要美紀拿給他的資料，原來朝田是在幫忙他做準備。

　　「嗯。伊集院，等一下把ＩＣＤ送到後，跟我去見那名患者。」朝田叮嚀道。這是加藤的安排，既然有患者需要動手術，他就進手術室，他好久沒做這麼高難度的手術了。

　　「是。」伊集院應了聲。

　　「我給你的資料看了嗎？」朝田的口吻轉為嚴肅對伊集院問道。

　　「看完了。」昨晚熬夜看完的，伊集院在心裡補了一句。「朝田醫生…真的要我當助手嗎？」他試探地問道，難得可以見到朝田動高難度手術，以身為一名外科實習醫生的立場，非常非常吸引人。

　　「這個手術有難度，回來之後就留在醫院，要做手術模擬。」朝田用命令的口氣說。

　　「是。」伊集院很自然的反應。他的心裡，似乎有那麼一點…高興？

    走廊彼端傳來一陣爭吵的聲音，吸引了伊集院的注意力。

    「那是…藤吉醫生？」伊集院看見藤吉一手拿著行李另一手牽著年幼的女兒，身後還跟著護士和一名醫師，兩人似乎發生了爭執。

    朝田也注意到了，他聽見藤吉在說什麼轉院、準備辭職離開醫局要帶著女兒到鄉下去，跟著藤吉的那名醫生硬是拉著他，力勸藤吉不要衝動得罪教授，但藤吉很憤怒地甩開那名同事。

　　朝田眼見藤吉牽著女兒正朝他們的方向走來，於是他主動走到藤吉面前，對方卻是輕視地瞪了他一眼。

　　「很遺憾，朝田，這台手術你是做不了了。」藤吉冷冷地說道。

　　朝田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他已經習慣藤吉對他的態度，這個人，他其實蠻敬佩的，「像你這樣的人能在醫局待到現在實在很難得，今後有什麼打算？」　　　

　　「去橫濱未來醫院，我有同學在那裡任職，目前先轉院到那裏。」藤吉不耐煩地回答，他遂帶著女兒往電梯走去。

　　「很巧，我們也正要到橫濱未來醫院，一起去吧。」朝田叫住藤吉，他又看了一下伊集院，伊集院只得點頭了。

　　「藤吉醫生，和我們一起去吧。」伊集院誠懇地對藤吉說道。

　　他的話，換來藤吉的點頭同意。

　　很不巧，往橫濱的路上發生了大塞車。

　　伊集院看著這種交通打結的情況不禁感到傷腦筋，前方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故，路況再不改善，時間不知道要被拖多久。

　　朝田則是和藤吉父女坐在後座，藤吉正在聯絡任職於未來醫院的同學。

    「無論如何都不行嗎」，朝田聽見藤吉對著電話說出這句話，看樣子小女孩是無法轉到未來醫院了；對於這種結果，他可以預見。藤吉算是背棄醫局的人，未來醫院又是明真的關係醫院，在教授權力的影響下，藤吉會被拒絕可想而知，更何況藤吉這一走，等於是跟教授翻臉了。

　　以教授為主導、腐敗的醫局體制下沒有優秀的人才，因為他們都成了教授好惡下的犧牲品，例如像一心保護女兒的藤吉，或是像他這樣被北日本大學驅逐的人。

　　藤吉掛掉電話後嘆了口氣。

　　「果然還是不行吧。」朝田說。

　　「在教授的威勢下，不得不明哲保身吧，即使是同學也一樣，其實，大家都有自己的無奈之處。」藤吉平靜地回答道。

　　「你打算怎麼辦？」朝田問道。

　　「找家不隸屬於明真體制下的醫院繼續替樹里進行治療，我已經決定了。」藤吉說。

　　「你真的要辭掉明真的工作嗎？」朝田臉色凝重的問。

　　「跟你沒關係！伊集院，我就在這裡下車就好。」藤吉轉而對在駕駛座的伊集院說道。

　　「是…」面對藤吉的要求，伊集院只得把車子轉向停在人行道旁。

　　朝田沒再多說些什麼，他只是眼睜睜看著藤吉牽起女兒的手慢慢在人行道上越走越遠。

　　以後藤吉會很辛苦，他很肯定，因為，他自己就是過來人。他可以預見將來藤吉會遭遇到的挫折與艱困的處境，就像之前的他一樣。被醫局放逐的人，在醫界難以生存，一年前ＮＧＯ的工作結束後，他回國想繼續當醫生卻是四處碰壁，最後他死心了，放棄了自己，要不是加藤主動來找他，他恐怕再也沒有機會披上醫師白袍。

　　就算藤吉要找非明真體系的醫院，但是非本體體系出身的醫師很難被接受；派系出身決定一名醫師的未來，醫局向來排斥外來醫師，這就是醫界一直以來改不了的陋習；尤其藤吉公然反抗教授，只要內科教授運用自身的權力加以運作，這一名優秀醫師的未來很輕易地就被毀掉，連醫生都當不了，藤吉生病的女兒，只怕被跟著牽連，沒有醫院肯收。

    藤吉太固執，他想幫也幫不了。

    怎麼回事！

    朝田驀地臉色一凜，他立刻打開車門衝了出去。

    他看見藤吉突然倒下了。

   「喂，你還好嗎！」朝田將躺在地上的藤吉扶起來，發現藤吉已經失去意識，他繼續檢查呼吸和脈搏，朝田驚覺他探不到頸動脈的脈動。

    朝田趕緊先幫藤吉進行心肺復甦術，進行人工呼吸後，他將雙手交疊開始在藤吉的胸部按壓，先進行體外心臟按摩維持血液供氧。

    「朝田醫生！」察覺到朝田的異樣，伊集院也跟著下車，他看見朝田正在幫躺在地上的藤吉進行CPR。

    「伊集院，叫救護車，他心跳停止了。」

    「是！」

    看見伊集院跟過來，朝田立刻要伊集院趕快打電話。

    WPW症候群沒有治好嗎？朝田驀然想起藤吉本身有心律不整的病史，WPW症候群是一種先天性的心臟傳導組織異常，發作時會引發非常快速的心跳，雖然有些患者症狀不明顯，卻也有可能引發VT，更嚴重甚至發展成VF造成猝死，藤吉很有可能是因為VF發作而倒下。

    如果不快點送到醫院，眼前這個內科醫師恐怕再也起不來。

    「爸爸，爸爸快起來啊！」

    稚嫩的童聲傳入朝田耳裡，朝田看見樹里抱著布偶在一旁害怕落淚，這讓朝田更加心急。失去親人的痛苦他深深體會過，女孩年紀還那麼小，藤吉又是她唯一的親人，他不能讓樹里親眼看見父親死去承受和他一樣的哀痛，這對一個幼小的孩子實在太殘忍了。

    「朝田醫生，現在這裡塞車，救護車至少要二十分鐘後才能抵達！」伊集院急忙過來向朝田報告，這種交通狀況就算他要開車送藤吉回明真急救恐怕也沒辦法，「這樣會來不及，該怎麼辦！」他的聲音充滿急切與不安，要是不趕快把患者送到醫院進行治療恢復心跳，十分鐘後，患者的腦部就會因為缺氧受損。

    朝田持續替藤吉做心臟按摩，在救護車抵達之前他也只能這麼做維持一線生機。人群逐漸圍了過來，時間一秒一秒逐漸流走，朝田拼命在腦中搜尋能救人的方法，如果真是因為VF造成心跳停止，要是能立刻進行電擊去顫，藤吉就能得救。

    然而，現在他們是在大馬路旁，身邊沒有任何急救設備，這種地方更不可能會有AED，除非能找的到代替電擊器的物品。

    VF…心律不整…電擊器…

    朝田驀地聯想起手邊的確有替代品。

    「伊集院，把要送去未來醫院的ICD拿過來！」

    「朝田醫生，你要拿那個做什麼？」朝田突如其來的命令讓伊集院一頭霧水。

    「把ICD對準心臟，利用它的電流直接進行電擊去顫。你快去拿來！」朝田急切地說，情況不能再拖下去，否則心臟功能會開始受損。

    「不可以，現在沒有用心電圖檢查患者是不是VF，如果不是VF的話…而且…」聽到朝田的說法，伊集院只覺得腦袋受到一陣強烈衝擊，暈了，「朝田醫生，ICD是經由靜脈進行監控的去顫器，你要怎麼在體外使用？」

    「現在只剩下這個方法了！」說完，朝田直接拉開藤吉的衣服，並且從脫下的外套裡掏出折疊式小刀，他挽起袖子已經準備好隨時動手。

    看見朝田一副準備就緒的模樣，伊集院頓時刷白了臉，他緊張地瞪著朝田，忍不住大吼：「難道你要在這個地方進行開胸嗎！太亂來了，一定要等救護車到才行啊！」沒有消毒，也沒有隔離設備，用一把小刀就要動手術，光是細菌感染的高風險就可能要了患者的命。這個男人是瘋了嗎！伊集院感覺自己快要昏倒了。

    「這種狀態下根本來不及，你快把ICD拿過來！」心急的朝田直接對伊集院大吼，他一邊不斷進行體外心臟按摩，這種危急狀況，一秒鐘都不能鬆懈。

    「我做不到！」面對朝田的喝令，伊集院徹底崩潰了。

    「伊集院！」

    「我真的做不到！」伊集院痛苦地對朝田喊道。這麼做不是救人，而是殺人啊！眼前朝田迫切的目光成為巨大的壓力，讓他再也無法忍受地轉身逃開。

    這小子！朝田急得滿頭大汗，在這種緊要關頭伊集院居然臨陣脫逃，等他把人救回來之後一定要好好修理他！他知道自己的做法對向來循規蹈矩的伊集院而言太過匪夷所思，但伊集院就不能信他這一次嗎！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拿到ICD，為了救人，他什麼都不管了！

    伊集院只覺得整個人都被極度的恐懼籠罩，他全身都在發抖。

    因為太害怕，他直接跑回車上，把車窗全關掉，又開啟中控鎖將車門全部鎖起來，他將放在副駕駛座裝有ICD的紙盒緊緊抱在手上，深怕朝田會過來跟他搶東西。

    對不起，藤吉醫生，我必須阻止朝田醫生這麼做，他會殺了你的！

    伊集院瑟縮在駕駛座上不停地顫抖，他無法認同朝田的行為，那實在是太瘋狂了，用常理判斷根本毫無可行性。而且一旁還有那麼多人在圍觀，用朝田那種衝動的做法救人，要是藤吉醫生死了，那他們和殺人犯有什麼兩樣；他若真的把ICD交給朝田，那麼他就是共犯！

    只要等救護車到就行了！

    他知道朝田的醫術一流，但是，在這種連隔離設備和器械都沒有的環境下開刀，簡直是異想天開，要是藤吉醫生最後還是救不回來，他和朝田這輩子都要背負著罪孽，就連身為醫生的未來都沒有了。

    朝田醫生正在為藤吉醫生進行CPR，只要這麼做就夠了，接下來就是等救護車到達把人送到醫院去，他們已經盡力了！

    現在，他們只要等救護車來就好了…

    「伊集院！」

從車外傳來朝田急切的呼喊，伊集院驚愕地往車窗看過去，只見朝田舉起手，直接肘擊車窗玻璃…

(接2/2)

註

1.ICD: implantable cardioverter defibrillator 植入式心臟整流去顫器，一種被植入在胸部的小型儀器，在偵測到不正常心跳時，會發出高能量或是低能量的電脈衝對心臟進行電擊去顫。  

2.VT：心室頻脈。

3.VF:心室纖維顫動。

4.AED:自動體外電擊去顫器，一般公共場所如車站、機場都有設置，是一種簡易急救設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