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明月清風

                伊集院走出手術室，他發出放鬆的吁氣，被口罩遮住的半張臉，嘴角上揚。

將沾有血跡的手套脫下來扔掉，接著解開口罩和無菌罩袍分別丟進垃圾桶與回收袋，伊集院的眼光瞥見鏡子裡的映像，他看見自己滿臉的笑容。這台手術做了大約四個小時，他一點都不覺得累，依然精神抖擻，他今天的體力特別好。

「伊集院醫生今天的心情很好喔！」一位資深護理師走過，她微笑地對伊集院說。

「是嗎？」伊集院自然地回應道，這是今天第二個人對他這麼說。

「你今天動手術的速度比平常快呢！」護理師稱讚道。

「是這樣嗎？我並沒有這種感覺。」伊集院坦誠地回答。今天動手術的手感確實非常順手，但是在速度上，他不覺得有任何改變。

「有，我可是看得出來呢！伊集院醫生動作這麼快，是晚上要跟女朋友出去約會嗎？」護理師調侃道。

伊集院聽了只是笑一笑，他說道：「我沒有女朋友。」

「是這樣嗎，呵呵~」護理師調笑道，她精明的雙眼直盯著伊集院謙和的眼眸。

「是真的。」伊集院露出微笑，他正視著護理師毫不心虛。

護理師慈藹地看著伊集院：「我知道你不會說謊，只是跟你開玩笑而已。伊集院醫生，辛苦了。」

「中島小姐也辛苦了。」伊集院帶著敬意回應，互相頷首之後，護理師便先離開了。

伊集院忍不注看著自己的雙手，回想護理師方才對他說的話︰他的速度變快了，稱讚他的中島小姐，待在手術室的時間比他當醫生的年資還要長，是位資深護理長。

他的確感覺今天做任何事情都非常地順遂，而且，他的心情從一早開始就很好，所以連動手術的節奏都變快了吧！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男人的緣故。

伊集院想起自己今天晚上的確有約會，只是他還沒有跟約會的對象說這件事。伊集院心想著回到醫局以後，要用自己的手機聯絡朝田，用公務手機做這種事並不恰當這；是他第一次跟男人主動提出約會。

伊集院拍拍臉頰整理自己的表情，照過鏡子確認模樣看起來與平常無異之後，他便前往更衣室將身上的手術衫換下來。

站在電梯裡，伊集院看著數字鍵遲疑，他猶豫了一下，最後，手指按下了「5」這一個按鍵。

五樓是外科病房。

今天的工作結束了，雖然心裡有著期待，想要趕快打電話給戀人，但是在下班之前，他還是想去看看患者——明天就要接受手術的夏川玉子。

伊集院承認，他非常在乎夏川玉子與夏川裕美這一對祖孫，無論是因為夏川玉子的丈夫曾是他的患者，最後在他手上急救無效，或是夏川家曾與他發生醫療糾紛這個原因；比起其他患者，他的確相當在意夏川玉子。

也許，他也是想要向夏川裕美證明自己的用心與努力，證明自己絕對不是以前她辱罵他的「殺人兇手」；伊集院知道，唯有治好老太太，他才能徹底擺脫過去的陰影。

電梯發出「叮」的一聲，接著就停止上升，五樓到了。

伊集院做了一個深呼吸，他吐口氣之後走出電梯，沿著走廊前進。

來到夏川玉子的病房門口，伊集院先敲門，對裡面說一聲「打擾了」之後就走進去。

病房裡響起音樂與歌聲，伊集院看見老太太坐在病床上，手裡拿著一台平板電腦合著旋律在唱歌。

潮騷的回憶

十七歲就像潮起潮落的浪花 好激烈

伊集院聽了不禁露出微笑。

「玉子太太的精神很好呢！」他對迎上來的夏川裕美說道。

夏川也對伊集院微笑，她開心地說：「是啊，自從奶奶見到伊集院醫生之後，心情就非常好。我帶了平板電腦來，給奶奶打發時間。」

「裕美小姐對玉子太太非常孝順。」伊集院的口吻很有感觸，從老太太入院開始，他看到的都是身為孫女的夏川裕美在陪伴玉子太太。

「我父母因為工作的關係很忙碌，我從小就是奶奶照顧長大的，現在換我來照顧她了。」夏川直率地回應，面對伊集院，她暫時放下個人的私見。

「小洋，你來了！」老太太見到伊集院相當開心，她的眼裡充滿著期待，並向伊集院邀請：「來唱歌吧，你會唱這首歌吧！」

「嗯，我會一點。」伊集院口氣頗有自信，他走到病床邊，和老太太一起聽從平板電腦撥出的音樂。樂曲進入第二段主歌，伊集院按照旋律唱著：

你留下我離去 沒有說再見

也沒有許下再見面的承諾

你要往北方去吧 這裡明明也是北方

我會忍著嚴寒 在碼頭等你

伊集院的歌聲清亮，帶著一絲甜。老太太也加入合唱：

潮騷的回憶

我彈著吉他am的和弦 好溫柔

來吧 跳過那團火焰

寫在夜空中的 I am sorry

來吧 跳過那條河

在冥河的（三代以來的）美人魚

沒什麼朋友的（父母遺傳的）美人魚

美人魚 我喜歡你 討厭你

平板電腦播送音樂結束之後，伊集院看見老太太笑開懷了。

「小洋，你唱得真好聽！」老太太相當驚喜地讚美伊集院。

伊集院不禁感到羞澀，他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不太會唱歌。」。

夏川走過來，她驚訝地看著伊集院說道：「伊集院醫生，你唱得眞好，而且你也知道另一個版本的歌詞呢！」

「以前曾經聽過。」伊集院誠實回答夏川。他知道這首《潮騷的回憶》是晨間劇劇情中出現的插曲，老太太不是第一個說他長得像劇中角色的人，因為有許多患者都這麼說過，在好奇心驅使下，他開始在網路上搜尋關於晨間劇的資料，這麼一來也能跟患者有共同的話題。

「在冥河邊的美人魚」，他不喜歡這一句歌詞，所以他唱了另一個版本的歌詞——三代以來的美人魚。

「伊集院醫生，你真是令人驚訝。」夏川的目光滿是感動，她要對他另眼相看了。

「玉子太太，裕美小姐，謝謝妳們的讚美。」面對兩位女性的稱讚，伊集院不禁害羞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別人面前唱歌。

老太太忽然發出幾聲急促的喘息，伊集院趕緊替她撫背，試著減輕老太太的不適感。一時玩得太開心，他差點忘了老太太是病患。

「玉子太太，我們明天早上就要進行手術了。」伊集院對老太太說道，這才是他真正的來意。

「是這樣啊。」老太太依然保持笑容，口吻略帶稚氣，像一個天真的孩子。

「是的，今天晚上您要好好休息喔！」伊集院諄諄叮嚀。明天對他來說，也是非常重要的日子。

「嗯，我知道了。」老太太點了點頭，她看著伊集院並說：「是小洋幫我動手術，我非常安心。」

這一句話，讓伊集院感覺內心被一股純真的溫暖給充滿了。

「玉子太太，我們一起努力吧！我一定會治好妳的病，以後，妳就可以自由走動了！」他滿懷信心承諾。

「嗯，我相信小洋！」老太太發出呵呵笑聲，伊集院也跟著笑了。

一旁的夏川忽然靠近，「醫生，我想跟你單獨談一談，方便嗎？」  

伊集院頓了一下，之後他回應夏川：「好的。」

「我們到病房外面說話。」

夏川說完，她拿走平板電腦開啟另一個檔案轉移祖母的注意力，向祖母說幾句話之後，便和伊集院一起走出病房。

夏川將病房的門關上後，她誠懇地對伊集院說道：「伊集院醫生，謝謝你，自從奶奶生病之後，我好久沒有看到她笑得這麼開心了。」

「是這樣啊，我明白，玉子太太的病症讓她非常不舒服。」伊集院理解地回應，他可以體會老太太身上的不適。這就是他身為醫生的天職，醫生是為了幫助患者而存在。

夏川抿著嘴唇，心裡面思量著，她驀然嘆口氣。

「打官司的事情，我們沒有告訴奶奶，她什麼都不知道。」夏川語氣凝重，「醫生，其實……我曾經帶著奶奶去其他醫院求診。」她坦承道。

伊集院聽了之後表情平靜，「沒關係的，我並不在意，我能理解妳的心情。」這是他意料中的事，曾經發生那樣的糾紛，家屬不想把患者帶來給他診治是理所當然的。

夏川直視伊集院，她語帶歉意說道：「我很驚訝，以前我做了許多傷害你的行為，我想你一定很恨我。但是，當我出現在你面前之後，你還是願意幫奶奶治療，對奶奶這麼親切，我……真的很感謝你。」

伊集院沉默了一下。

「其實，我也很驚訝，裕美小姐願意帶玉子太太來找我。」前一天在診察室時候的震驚，他到現在仍然忘不了。

夏川微微一笑，笑容帶著一點苦澀，「外山醫生推薦你，但是我不想再踏進明真，所以我帶奶奶去其他醫院求診；但是，奶奶年紀大了，醫生們都建議讓奶奶接受藥物治療就好，拒絕幫奶奶動手術。伊集院醫生，只有你，給了奶奶希望。」

「只要有患者求助就要伸出援手，我只是盡我的職責。裕美小姐，謝謝妳對我的信任。」伊集院說道，他真心感謝患者家屬的信賴。

「醫生，明天的手術就拜託你了。我答應過奶奶，等她病好了，我就會帶她去旅行，看看真正的北三陸是什麼模樣，請你幫奶奶完成這個心願！」夏川說完，她向伊集院一鞠躬。

伊集院也向夏川行禮，他說道：「裕美小姐，我一定會盡全力治好玉子太太。」

伊集院看見夏川對他嫣然一笑。

「伊集院醫生，奶奶很喜歡你喔！」

「是這樣啊。」伊集院愉快地回答道，他覺得彼此之間沉重的氣氛倏地消失了。

夏川看伊集院的目光十分友善，她說道：「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以前爺爺住院的時候，有一次奶奶給爺爺削蘋果卻不小心割傷手指，你來巡房的時候，看到奶奶的手受傷，就立刻幫她擦藥，還幫她包紮傷口。奶奶一直記得這件事，常常在我們面前誇獎你，說你是一個非常溫柔的好醫生。」

「原來是這樣。」對於這件事，伊集院倒是不太記得了。

夏川繼續說道：「後來，奶奶迷上晨間劇，每次暖爐先生這個角色一出現，奶奶就會大喊：伊集院醫生出現了！」說著說著，夏川忍不住笑了起來：「真不知道奶奶在想什麼，看電視的時候都喊伊集院醫生，見到你本人了卻說你是暖爐先生，真是傷腦筋。」

見到夏川的笑容，伊集院也被感染了，「沒關係，玉子太太真是可愛呢！」

「是啊，現在想想，奶奶真的是很可愛！」夏川也贊同伊集院的話。

彼此之間的氣氛輕鬆活絡，糾葛了兩年的緊張關係，在這一刻得到和解。

「裕美小姐，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伊集院說，他發現時間有點晚了。

「好的，醫生，謝謝你來看奶奶。」夏川禮貌地回應。

「那麼，我去向玉子太太說一聲。」

「伊集院醫生，我……」

伊集院正要打開病房的門，夏川忽然叫住他。

夏川欲言又止，她看著伊集院，眼神糾結。

「不，沒什麼。抱歉，佔用了你的時間。」夏川向伊集院道歉，思忖之後，她選擇不說。

「沒關係。」伊集院用微笑要夏川別在意，他直接打開病房的門，並且走到老太太身邊。

「玉子太太，我先回去了，明天我會來看您。」伊集院禮貌地說道。

「好的。」老太太笑咪咪看著伊集院，口氣沉穩。

「玉子太太，晚安。」伊集院對老太太行禮之後，便轉身離開。

「伊集院醫生。」

聽見身後傳來的叫喚，伊集院反射性向後轉。

伊集院不禁發愣。眼前老太太的模樣似乎有改變，剛剛和他一起唱歌時像個小孩子般天真無邪，而現在她看他的眼神，是符合她年紀，一位慈祥端莊的長者。這一次，老太太沒有叫他「小洋」。

「謝謝你，晚安。」老太太對伊集院微笑，說話的口吻柔和穩重。

伊集院驀然有種怪異的感受，不過他還是向老太太露出微笑。

「玉子太太，晚安。」

伊集院再次向患者行禮，之後便離開病房。

怎麼回事？

伊集院站在走廊上，發覺內心莫名的惴惴不安。

他不懂為什麼，也說不上來那種感覺，他就是覺得不對勁。

伊集院嘆口氣。是我想太多了吧。他在心裡對自己說道。

「嗶嗶嗶……嗶嗶嗶……」口袋裡的公務手機響起來電鈴聲，伊集院立刻接電話。

「我是伊集院。是的，加藤醫生。咦？ER嗎，我知道了。朝田醫生在那裡？好的，我立刻過去！」

一邊將手機放回口袋，伊集院用跑步的方式往電梯方向過去。

ER有病患需要動緊急手術，而他以為待在家裡的男人，現在就在急診室。昨夜的枕邊情話還歷歷在耳，伊集院沒想到自己對朝田訴說的心願這麼快就實現了。

然而這並不是好事，因為表示有急重症患者亟需救治。

伊集院在走廊上奔跑，時間對於急重症患者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不容得浪費一分一秒。

走廊彼端出現一個身影朝著伊集院走過來，伊集院發現對方是內科的澤木。

兩個人僅僅擦身而過，伊集院連打招呼都沒有。

「為什麼不把患者交給內科？」

澤木的一句話讓伊集院驟然停下腳步。

「那位患者——夏川玉子，她需要進行心導管手術吧！」澤木繼續說。

「患者希望我為她治療，我就必須盡全力治好她。」伊集院冷冷地回應道，他連轉頭看一眼對方都沒有。

「你就非得跟內科搶患者不可嗎？」澤木嘴角勾起，話語中挑釁意味濃厚。

伊集院臉色一沉。

「我還有事，失陪了。」他不耐煩地回應道。

到底是你覺得我在跟內科搶患者還是跟你搶患者！伊集院在心裡暗罵，他非常想要把這句話拿來回敬澤木，不過最後還是忍了下來，多費唇舌只會更加糾纏不清，浪費自己的時間。

伊集院逕自離去，不再理會澤木，他趕忙前往急診室。

留在原地的澤木瞅著伊集院離去的背影，嘴角勾出一抹詭異的笑。

(TBC…)

文中歌詞取自於緯來日本台撥出時的中文翻譯。

《潮騷的回憶》，看過小海女的劇迷對這首歌應該能朗朗上口了，我覺得這首歌洗腦的程度大概就像冰雪奇緣的《Let it go》，非常好記啊！

這首歌的歌詞有兩個版本，一個是天野春子(小泉今日子)的原唱版，另一個就是括弧中，鈴鹿博美(藥師丸博子)的演唱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