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明月清風

    隔天早上。

    才剛坐上辦公椅，伊集院立刻查覺旁邊有目光投射過來。

    「伊集院，你的臉是怎麼回事啊？」

    說話的人是木原，他的口吻帶著笑意，嘲笑的意味。伊集院不想理會，他看都不看木原，只是從書架上抽出書來，他的心情已經很差了，誰都不想理。

    然而木原並不放過伊集院，他甚至將伊集院拉起來將他轉過去正對著其他醫局員。

    「喂，大家快過來，要看貓熊不用到上野動物園了，這裡就有一隻更可愛的喲！」

    木原的話立刻引起一陣哄堂大笑。

    而伊集院只是漠然以對，他可以聽見其他前輩的訕笑，以及他們嘲弄的目光。他已經習慣了不是嗎。

    今天早上他看見鏡子裡的自己，除了臉色蒼白，眼眶下還冒出了黑眼圈，會被前輩們拿來取笑，他一點也不意外。連日來的失眠在他臉上造成痕跡，他已然身心俱疲，別人說什麼，他都不想搭理了。

    困擾他的失眠問題，看來不得不借助藥物來解決了，今天晚上又是輪到他和朝田值班，他打算把勤務全丟給朝田，自己躲到值夜室去。他一定要去精神科拿安眠藥，晚上吞了藥好好睡一覺，要不然身體真的快撐不住了。

    這樣的折磨要到何時才能結束，他累得快崩潰了啊！

    驀地，一隻手抓住伊集院的手腕，將他拉了過去。

    伊集院驀然一怔，只見朝田把他帶到身後，高大的身軀替他擋住所有人的目光。

    「夠了吧。」朝田低沉森冷的嗓音飽含慍怒之氣，他兇狠的目光瞪視在場所有人。這些人一早就拿伊集院當玩笑戲弄，讓他產生想揍人的衝動。

    「這麼多人欺負一個實習醫生，要不要臉啊！」美紀在一旁幫腔道，才剛上班就遇見辦公室霸凌，她實在看不過去。

    原本嘈雜的醫局，一下子安靜了。

    「我…受夠了…」

    伊集院冷然地開口，他雙手收緊，只覺得內心倏地冒出一股強烈的怒氣。

    「伊集院？」朝田轉身想查看伊集院的情況，伊集院卻一個箭步上前，他雙手緊緊揪住朝田的衣領。朝田愣愣看著伊集院，他只看見伊集院的眼裡充滿怒意。

    「都是你害的！」不顧眾人的目光，伊集院忿然緊瞪朝田，多日來的悒鬱一次全數爆發出來。

    向來溫馴的兔子，瞬間變成了刺蝟，豎起全身的針毛發動攻擊。

    「伊集院醫生你在做什麼！」美紀發出驚叫，她簡直不敢相信伊集院竟然對替他解圍的朝田動手。

    「全是你的錯，我會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伊集院忿恨地對朝田吼道，他使出全身力氣往朝田身上推了一把；伊集院轉身奪門而出，他現在無法在醫局待下去，無論是朝田或是其他醫局員，他都不想面對。

    幾日來他的心靈飽受煎熬，偏偏朝田在他被拿來尋開心的時候卻用像是保護者的姿態跳出來，還表現得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朝田那傢伙耍人也該有個限度吧，那個男人自己做了什麼事都不記得了嗎！

    伊集院獨自跑上頂樓，他找了一個最陰暗不起眼的角落把自己蜷縮躲起來，他不管自己跑出醫局曠職這件事，此刻他只想獨自靜一靜。

    為什麼要一直去在意、為什麼無法忘記，他在心裡問了數十遍數百遍，卻始終無法得到他真正想要的答案。

    那個吻不過是朝田對他惡意戲弄，他不斷用這個理由規勸自己，然而每當深夜時分，他卻不自禁回想那一夜彷彿變成另一個人的朝田。陪在他身邊，用著令人心醉的溫柔來安慰當時因為患者逝去而感到悲傷的自己，朝田呵護的話語、溫暖的懷抱，甚至是手臂環在身上的力道，他都記得一清二楚；當他閉上眼睛，他的腦海裡浮現自己耽溺在朝田懷中的情景，耳邊會響起朝田喚他名字的聲音，他彷彿還聞的到朝田身上的氣味。

    回想著兩人有過的親密接觸，他便會全身發熱，身上更出現了令他羞恥的生理反應，他認為自己根本就是瘋了，他竟然下流得想像拿別人的男友來暖自己。

    這些天來他不斷躲避朝田、避免任何接觸，在身心都感受到極大壓力的狀況下，他只能不停的逃，更要自己去討厭朝田；他想要抹消朝田在他心裡的種種優點，只希望自己不要再為了這個男人而心迷意亂。

    明明身邊已經有個漂亮女友了，卻又跟別人搞曖昧，像這種玩弄他人感情的混蛋他最討厭了！

    既然討厭，那為什麼又會去回想呢？

    伊集院又聽見另一個自己對他說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無助地在心裡瘋狂吶喊，他覺得自己正瀕臨精神錯亂的邊緣。

    朝田隔著一個轉角望向伊集院。

    他看在眼裡，感覺伊集院原本就瘦小的身形變得更加脆弱。他不知道，原來自己一時的失控，竟帶給伊集院沉重的負擔，剛才伊集院對自己發脾氣，很明顯是精神壓力造成的。

    這幾天下來他也不好過，伊集院刻意的疏遠讓他心如針刺。伊集院對他有很大的誤會，但是卻不給他任何解釋的機會，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伊集院逃離的背影，把許多話壓在內心。

    現在他不會去打擾伊集院，伊集院需要空間喘息；等到下午手術結束後，他該找伊集院出來好好談一談，包括他對他的感情，以及自己並沒有跟任何人交往；他會向伊集院坦白一切，把所有事情解釋清楚。至於能否被接受，就看伊集院的決定了。

    他不會逼伊集院一定要接受，後果會如何他會自行承擔，無論伊集院事後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他，他都坦然面對，心平氣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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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術結束。」

    聽到朝田口中說出這句話，伊集院感覺如釋重負，患者手術成功，而他也得到解脫。

    護士們開始準備將病患推出手術室，而伊集院則是迫不及待的閃人，他立刻到手術室外將手套、口罩等裝備卸下來。他重重吐了口氣，內心的壓力總算減輕了一些。

    好累，自從跟著朝田當助手以來，他從來都沒這麼累過，光是在手術中盡好助手的職責，緊繃的工作讓他就快要虛脫了。現在，他手腳發軟，全身虛弱乏力，頭也昏沉沉的，連身體都開始發冷甚至出現顫抖的症狀，他發現自己現在真的需要好好休息。

    今天自己飲食又不正常了，加上昨夜睡眠不足，伊集院還真佩服自己能撐到整場手術完成，目前的身體恐怕因為血糖值過低，開始對他發出抗議了，等一下把手術衫換掉後，他要回醫局在自己的桌上趴下來休息。

    安眠藥就放在抽屜裡，晚上是他和朝田負責值班，他要甩開那個混蛋，自己跑去值夜室好好睡上一整晚，這麼一來他也就不必面對必須和朝田獨處的窘境。

    …

    ……

    不對，萬一朝田也跑到值夜室呢，要是自己吃了藥失去知覺，那個男人會不會又趁機對他胡作非為……朝田醫生真是那樣的人嗎…

    是？

    不是？

    我不知道…

    伊集院感覺胸口倏地發出悶窒感，他快要不能呼吸。

    室內空調該不會是壞了，他感覺自己像是置身在冰窖裡，身體快要結冰了。

    是地震嗎？他的頭好暈，周圍的東西全都在搖晃…

    伊集院眼前驀地一黑。

    「伊集院醫生！」

    「快去請朝田醫生過來！」

    在伊集院失去意識前，他聽見護士們的驚叫聲。

    「朝田醫生，伊集院醫生在外面昏倒了！」

    護士進手術室通報時，朝田正在跟美紀交談，一接到伊集院昏倒的消息，他立刻跟著趕過去。

    朝田一出手術室，他就看見伊集院躺在地上，兩名護士蹲在地上，試著確認他的意識。朝田簡直快心碎了，甚至連呼吸都忘記。

    「伊集院！伊集院！」朝田將伊集院扶起來並輕拍他的臉頰，但伊集院絲毫沒有反應，朝田隨即替他檢查呼吸和脈搏，並用手指撐開眼皮確認瞳孔反應。伊集院全身軟綿綿，額頭冒出冷汗，整個人就像斷線的人偶般躺在朝田懷裡。

    護士們將推床送過來後，朝田一把將伊集院抱上去。

    「替我找空床位，我來處理！」他護士們下達命令。

    可惡，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朝田的臉上，露出罕見的緊繃神情。

    朝田輕輕按著伊集院的前臂內側，在找到靜脈的位置後，他用酒精棉球在上面仔細消毒，接著將針頭對準靜脈位置斜斜刺入皮膚，他隨後鬆開綁在伊集院前臂上的止血帶。接上軟管，並用透氣膠帶固定好針頭，在調整好輸液速度後，他發出一聲鬱悶的嘆息。

    營養失調加上過度疲勞，這是他對伊集院所做的診斷，血液檢驗報告上也顯示伊集院的血糖檢查數值偏低。伊集院在病床上靜靜躺著，表情略顯得緊繃，朝田這時才看見伊集院的臉蒼白得毫無血色，而且雙頰凹陷，眼眶下的陰影在拿下眼鏡後看起來更加明顯了，朝田回想在手術室外把伊集院抱起來的時候，他發現伊集院的身體很輕，而且冷得像冰一樣。

    這幾天，伊集院恐怕飲食跟睡眠都不足，而他只在意今天早上伊集院對他發脾氣的事，卻沒有發現伊集院憔悴的臉色；就連手術開始時，他只看見伊集院出現，卻不知道伊集院勉強自己進手術室，最後手術順利結束，伊集院卻倒下了。

    身為醫生，朝田認為自己失職了，倘若他能細心一點查覺伊集院的狀況，或許伊集院現在就不會躺在病床上。感情蒙蔽了他的眼睛，讓他看不見伊集院的痛苦，就像他抵擋不了情感的誘惑，讓原本因為病患逝去而傷心的伊集院更加難受。

    這都是他的錯。

    「典型的壓力症候群，小龍，你到底對伊集院醫生做了什麼事啊？」美紀走過來對朝田問道。從早上的衝突到下午有人在手術室昏倒，朝田不尋常的反應模式讓她再也忍不住心裡的疑問。

    而面對美紀的問題，朝田無法回答。

    要是把實情說出來，他會被美紀揍吧，搞不好順便對他大罵：以前在外面和女人亂搞，現在進醫院亂搞實習醫生，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啊！

    美紀的個性就是這麼率直，對他總是不會客氣。

    「美紀，幫我一個忙。」心情沉重的朝田開口說。

    「要幹嘛？」美紀疑惑回應道。

    朝田嘆了口氣：「幫我去買點東西給伊集院吧，他今天大概都沒有吃東西。」

    「是~朝田醫生。」美紀用著慵懶的口吻回答。

    「小龍，我問你，你對伊集院醫生這麼關心，只因為他是團隊的一員嗎？」臨走前，美紀丟給朝田這麼一個問題。無論是之前的感冒，或是這一次伊集院昏倒，朝田表現出來的過度關心，女性直覺告訴她，朝田看待這個實習醫生的心態似乎不單純。

    美紀的第二個問題，朝田依然選擇用沉默來回答。

    「你啊…」美紀把朝田的態度看在眼裡，不禁搖頭，答案是什麼，她心裡有數了。只是，這個答案，還真叫她大吃一驚。   

    以前她也想成為這個男人的真命天女，只是被婉拒了，朝田一直以來都只把她當妹妹看待；後來，她成為朝田在MSAP的團隊夥伴，她把那份感情昇華，將朝田視為兄長般敬愛。

    她不會感到忌妒，只是感嘆，朝田想追求的對象，似乎有點麻煩喔！

    「手術剛結束，你也休息一下吧，小龍。」美紀對朝田勸說，她輕拍一下朝田的肩膀後，便去執行被託付的事了。

    美紀離開之後，朝田緊緊握住伊集院的手，他像是要把自己的體溫傳輸過去，試著讓伊集院的身體恢復正常溫度。

(TBC…)

好累…

CWT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