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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大馬路旁,女孩伸手攔了一輛計程車,兩個人相偕坐上車。

女孩對司機說了一個地址,以及一家飯店的名字。

 

伊集院看著女孩親暱地抱著他的手臂,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她秀麗的臉上掛著微笑,露出心滿意足的模樣。

 

只要一個晚上就好,伊集院 登,今晚暫時放過你自己吧!

 

伊集院發出一聲沉悶的嘆息,他一語不發,將目光轉向車窗外的街景,女孩帶他去飯店想要做什麼,他心裡非常清楚。

 

女孩渴望有個男人給予撫慰,而他不想一個人孤度漫漫長夜,他和她,兩個被寂寞逼瘋的人因為同病相憐而走在一起,在彼此身上各取所需。

 

我一直認真付出,面對自己的職責拚盡全力,可是有誰來體諒我呢?有誰能明白我痛苦的心情?

沒有,理香小姐在我身邊,只有她能理解我所承受的痛苦。

去他的醫院,去他的官司,去他的男朋友,通通都是一群混蛋!

 

呵呵,他一直在那個男人身下當「女人」,從來不知道跟女人上床是什麼樣的滋味,今晚就讓他好好體會與女性柔軟嬌嫩的身軀交歡的快感吧。反正他和女孩都只是想要發洩苦悶的心情,兩人之間沒有一絲情感,這一夜過後,他與她依然是陌生人,不會產生任何關係。

 

不需要感到內疚,因為自己並沒有做錯事,是那個男人拋下他一個人,是理香小姐想要跟他上床,男歡女愛兩廂情願,他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大衣口袋裡傳出震動打斷了伊集院的思緒,接著響起手機來電鈴聲,伊集院拿出手機,看見螢幕上顯示來電者的名字:急診室藤原護理長。

 

急診室?找我做什麼,既然你們已經不信任我,把我拒於門外,為什麼這個時候又要來找我。

 

伊集院不快地心想,隨後將手機塞回口袋任憑鈴聲作響,他現在沒有心情理會其他事情,只想要有個人來溫暖自己。

 

很快地,計程車在飯店門口停下來。

 

伊集院瞅著車窗外面,抑鬱的心情莫名添增了一股煩躁感,有個念頭在心裡萌芽,它用微弱的力量呼喚出聲,叫他不要下車。

 

女孩先一步拿出皮夾付了車資,隨後她牽起伊集院的手往車外移動,伊集院心情沉悶地嘆氣,他選擇忽視那個弱小的聲音,任憑女孩碰觸自己,他準備將腳步跨出車門外。

 

驀地,伊集院感覺口袋裡的手機又發出震動,手機震動模式只維持兩秒便靜止,伊集院感到躁鬱難忍,他從女孩掌中抽回手不耐煩地掏出手機。

 

看見螢幕上出現「朝田龍太郎」五個字,伊集院瞬間愣住了。

 

小龍……是小龍寄信給我!

 

所有情緒瞬間被拋在腦後,伊集院匆匆解開螢幕鎖進入電子信箱,他迫不及待地打開新郵件。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照片,自己思念的男人就站在照片正中間,男人依然身形挺拔,模樣比起之前離別的時候消瘦了些,套在身上的白袍沾有些許髒污;男人身邊有一群孩子圍繞,雙手各牽著一個小女孩,孩子們衣著陳舊,頭部和四肢纏有繃帶,明顯是受傷接受過治療,這些孩子與男人十分親近,想必男人對待小傷患十分親和,給予孩子們滿滿的安全感,孩子們彷彿忘卻了身體的傷痛,對著鏡頭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看著照片裡的男人神采奕奕,嘴角揚起彷彿是在對著他笑,伊集院感覺心底有股暖流湧出。

 

他知道,對男人而言大學醫院就像個溫室,也是權力的溫床,名聲與地位對男人毫無價值,在收到MSAP寄來的邀請信後,男人自願走入戰亂地區,在醫療資源不足的環境下救死扶傷。

 

男人見識過地獄的景象,深知當地人們的苦痛,醫院的夥伴們足以撐起救治病患所需的醫療能量,即使他不在,團隊依然能持續運轉,所以男人選擇前往更需要醫生的地方,向那裡的人們伸出援手。照片中的孩子年紀約六、七歲,這應該是無憂無慮享受童年的年紀,可無情的戰火摧毀家園,他們連生存都不容易,背起書包上學更是個奢侈的願望,難民營成為孩子們的庇護所,為他們帶來生命的希望。

 

將自己的幸福置之度外,只為了拯救更多生命,即使如此,男人心裡依然有著對他的牽掛,他並沒有被拋棄。

 

伊集院把目光集中在照片中男人的雙手,在他發現男人戴在左手腕的手鍊,他頓時雙眼發熱,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伊集院拉開衣襟掏出項鍊,看著一顆晶瑩剔透的白水晶躺在掌心,他感覺心頭揪緊了。

 

彼時得知那個男人決定回到MSAP,不會繼續待在大學醫院,他留不住男人黯然神傷,卻又無法改變男人的決定,最後他決定仿照當年美紀製作的那一條星星串鍊,找了店家訂製一條銀手鍊送給男人做為新的護身符帶出國。十一顆星星,象徵醫龍團隊十一位成員,無論大家身在何處,夥伴們的情誼永遠不變;他亦將自己的愛戀與思念寄予在那條手鍊上,即使相隔兩地,他們之間依然有著連結。

 

離別那一天,男人在醫院裡向夥伴們道別。

 

在他拿出手鍊贈與男人的時候,男人溫柔的目光注視著他,同時面帶微笑主動伸出手,讓他親手為他戴上這份禮物。男人回予他溫暖充滿感情的擁抱,以及一聲「謝謝」。

 

「等我回來。」男人用充滿感情的口吻說道,同時向他道別。

 

半年後,男人捎來訊息要在日本轉機,兩人在機場短暫相會。

 

「生日快樂。」男人送上生日的祝福,並且從隨身行李取出項鍊為他戴上。銀線編製的網子將一顆未經雕琢的白水晶包覆在內,那是男人在異國行醫的時候在當地尋得的手工藝品。男人說,白水晶能為人帶來元氣,守護他平安。

 

小龍……

 

想起戀人溫柔的微笑,溫熱的淚滴劃過伊集院的面頰。

 

一切安好,別擔心。

登,我們一起努力吧。

 

照片下方有著戀人傳遞給他的思念,伊集院看在眼裡,糾結的心情在這一刻豁然開朗,他握緊掌心的鍊墜,過去兩人一起在醫院裡奔走的回憶如潮水般在腦海裡翻騰,那是他們一起度過最美好的時光。兩人都是醫生,背負的使命也是彼此之間最強力、斷不開的連結。

 

總有一天,我們會再相見,對吧,小龍。伊集院嚐到自己淚水鹹苦的滋味,他發出一聲嘆息,輕抿的嘴唇漾開來,露出久違的微笑。

 

手機再次發出震動,來電鈴聲打斷伊集院的思緒,他赫然發現螢幕上顯示的來電人又是急診室的藤原護理長。

 

「見死不救,這跟犯罪有什麼兩樣!」

 

耳邊響起了熟悉的聲音,那是許多年前,在他還是實習醫生的時候,身為指導醫師的男人對他訓斥。

 

「抱歉司機先生,請等我一下!」伊集院反射性對著前座的司機要求道。

 

我……到底在做什麼啊!伊集院一咬牙,他只覺得自己彷彿陷入一場迷幻夢境,在剎那間被人喚醒。迅速按下接聽,伊集院將手機拿近耳畔,他聽見接收端傳來女性焦急不安的口吻。

 

「伊集院醫生你終於接電話了,你現在可以過來嗎,消防局救護隊通知有多起重大事故發生,傷患一直送進來,我們需要支援!」

 

「我立刻過去!」伊集院不加思索立即回應。

 

我必須馬上趕去醫院才行!伊集院心想,結束通話後,他隨即向司機說道:「司機先生,請你……」

 

「發生什麼事了嗎?」

 

女孩的疑問句打斷了伊集院的話語。

 

發現自己把女孩晾在車外,伊集院忍不住在心裡怒罵自己,在食堂的時候,自己肯定是鬼迷心竅了,竟然答應那種事。看來他不能馬上離開,眼前的事情他必須先處理好才行,畢竟這件事自己也得負責任。

 

伊集院迎向女孩困惑的目光,他走下車並緩緩開口道:「理香小姐,很抱歉,我必須離開了。」說完,他對女孩彎下腰一鞠躬表示歉意。

 

在他抬起身,映入眼簾的,是女孩錯愕的神情。

 

「對不起,我錯了,明明知道這是不應該發生的事,我卻因為一時軟弱想要逃避,對妳做出錯誤的回應,真的很抱歉。」伊集院對女孩說道。

 

女孩默默不語,她晶瑩的眼眸掩不住失望與落寞。

 

伊集院繼續說道:「即使現在逃避了,必須面對的事實依然不會消失,我和妳都一樣,我們都在逃避那些不願意去面對的事情,如果繼續下去,我和妳一定都會後悔選擇現在這種逃避的方式。」說完,他走上前,將一張萬圓鈔票放進女孩手裡。

 

「理香小姐,回家吧,請好好珍惜自己,妳一定能再遇到一個真正愛惜妳的人。所以,別做出讓自己悔恨的選擇,這很重要,關係到妳往後的人生,請妳千萬不要為了一時迷惘,做出錯誤的決定。」伊集院溫和地對女孩勸說道,這些話不只是說給女孩聽,也是對自己的告誡。

 

「抱歉,我現在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須立刻去做,我要去急診室支援,需要先離開了,再見。」女孩淚眼婆娑,他看在眼裡雖有不忍,可是他必須向女孩道別了。

 

伊集院說完,便搭上計程車,請司機以最快的速度往醫院趕過去。

 

在伊集院抵達急診室門口的時候,兩輛救護車剛送來傷患,他立刻上前幫忙護理師一起將推床送進檢傷區。

 

急診室裡躺滿了傷患,聽到他們痛苦的呻吟與哀號,伊集院只覺得心如刀割。

 

脫下大衣,他挽起袖子戴上口罩和手套,按照檢傷分類從傷勢最嚴重的患者開始進行診治。

 

 

 

伊集院走出手術室的時候,天色已經亮了。

 

脫去口罩和手套,伊集院拖著疲憊的身軀,他雙腿驀地一軟,獨自跌坐在污走道上。

 

緊盯自己的雙手,強烈的罪惡感從心底湧上來,他雙眼酸澀,眼淚奪眶而出。

 

我到底在做什麼?我是一個醫生啊,可是我卻因為自己一念之差,差點害死許多患者。

 

就因為自己想要逃避壓力,逃避孤寂,他選擇了最差勁的方式來發洩。

 

他差一點就傷害那個女孩,他差一點就背叛自己的良知,背叛信任自己的同事,變成一個卑劣又懦弱的人。就像昨晚他對女孩說過的話,如果他沒有接聽護理長的來電,沒有趕來急診室,往後即使他的清白得到證明,他有何顏面來面對自己的職務,面對信任他的夥伴。

 

他又有何顏面去迎接那個男人歸來。

 

如此軟弱不堪的自己,他深深感到厭棄。

 

「伊集院醫生,你並不是孤單一個人,我們都支持你。」

 

協助伊集院進行手術的藤原護理長和其他護理師來到身邊,護理長就像母親般慈愛地安慰道,她溫暖的手輕輕撫摸伊集院顫抖的背脊。

 

「因為,總是為患者拚盡全力的伊集院醫生,絕對不會做出傷害患者的事情。」護理長溫柔地說道。

 

「是的,伊集院醫生認真對待患者我們都看在眼裡,不管別人怎麼說,我們都相信你是清白的。」另一名護理師說道。

 

伊集院屈膝坐在地板上,他睜著淚眼仔細端看身旁每一張和善的臉孔,恍然發覺現在圍繞他的善意,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溫暖。

 

謝謝,謝謝妳們。

 

伊集院將臉埋進膝蓋,他不發一語,只是狠狠痛哭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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