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我們就在這裡道別了,我回去以後,你們兩個要好好相處喔!」
看著眼前兩個年輕後輩,伊集院露出笑容。
「是,謹遵您的教誨,伊集院醫生一定要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到時候我還希望你可以在婚禮上致詞呢!」真柄笑盈盈地對伊集院說道。
「致詞嗎,好像很困難。」伊集院有些不好意思。
森川恭謹地說道:「您是我們的恩師,能邀請您來參加婚禮是我們的榮幸,雖然突兀,希望您可以答應。」
「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可以慢慢想演講稿的內容,伊集院醫生別擔心。」真柄打趣地說。
「真柄醫生,妳給了我一項艱鉅的任務呢。」伊集院無奈地笑了笑,
「伊集院醫生一定沒問題,就像小健說的,您是我們的恩師,在這一生只有一次的重要典禮,希望伊集院醫生能為我們獻上祝福。」真柄收起頑皮笑臉,誠懇地對著伊集院說道。
伊集院頷首,「我一定會來參加婚禮,真柄醫生,森川醫生,祝你們幸福。」
「伊集院醫生,這段時間受您照顧,真的非常謝謝你。」真柄與森川說道,兩人一起向伊集院鞠躬行禮。
「彼此彼此,我也受到你們的照顧了。」伊集院看著兩個後輩,驀然有種自己的孩子長大了的心情。
「各位旅客請注意,往仙台東京方向,Hayabusa 358列車將於十四點三十六分進站,請該列車乘客盡速前往月台準備搭乘。」
聽到車站廣播,伊集院知道自己該向兩個後輩道別了。
「那麼我去搭車了,真柄醫生,森川醫生,我們下次見。」
「伊集院醫生,byebye。」
「伊集院醫生,很期待下次見到您。」
對彼此揮手說再見,伊集院拉著行李箱往入口閘門走去。
〝我已經搭上新幹線,預計傍晚會抵達東京,晚上我們一起過除夕夜。^_^〞
進到車廂落座後,伊集院拿出手機點開通訊軟體。
訊息送出後隨即顯示對方已讀取,新訊息傳送過來了。
〝歡迎回家。〞
〝我會去東京車站接你,先在車上好好休息。〞
伊集院嘴角微漾。
〝好啊,那就麻煩小龍了。〞
〝不麻煩,接你回家是我該做的。〞
回家,看到這兩個字,伊集院不禁發出輕喟。
他要回家了,回到東京,回到與最愛的人攜手建立的家。
〝今天伯母託人送來年菜和蕎麥麵,另外還有要給你的壓歲錢。〞
這條訊息讓伊集院看了忍不住想要吐槽。
〝她又把我當成小孩子。〞
〝她是愛你的。〞
〝我已經三十五歲了。〞
〝在父母眼中,我們永遠是小孩子。〞
伊集院噗哧一聲笑出來。
〝好吧。我會記得向母親道謝。〞
依照去年的經驗,母親愛屋及烏,壓歲錢肯定不止準備他的那一份,他明白母親一直努力地想要彌補過去沒能給他的關愛。
〝伯母也是今天回到東京,她到京都出差一周。〞
〝你怎麼知道?〞
〝我們最近有見面。〞
〝是這樣啊。〞
看樣子這兩個人相處得越來越好了,伊集院心想。
〝我接個電話,登,我們東京車站見。〞
〝嗯,東京車站見。〞
將手機關閉收進隨身提包裡,伊集院望向窗外,列車行駛速度逐漸加快,車窗外的雪白世界,片片雪花開始飄落了。
再見。在內心再次道別,待年假結束後,他就要回到大學醫院工作了。
「短期訓練?這麼一來醫局的人員流動率會變高,對我們造成很大的困擾。」
「醫員人數已經不足,我們除了看診跟做研究,再加上指導研修醫,時間根本不夠用。」
「我們沒有指導前期研修醫的經驗,恐怕無法配合。」
「年輕人就是年輕人,太天真了。加藤教授該好好管教下屬,別再給醫院製造問題了。」
「咦,我都已經選定想要學習的專科了,為什麼還要去其他科室學習,我只想好好專心學習自己選擇的科別。」
「不想得罪前輩,可是我覺得好浪費時間,而且能學到的東西太少了。」
「這種輪流訓練的方式沒有問題嗎,年資能得到專科學會認可嗎,這樣會不會花更長的時間才能拿到專科醫師資格呢?」
昔日那些言語批評,如今回憶起來顯得雲淡風輕。
彼時的自己愛情事業兩得意,站在人生的制高點,他以為從此可以一帆風順心想事成。那是他構思許久的心血,自信滿滿呈交到教授會議的計劃書,結果是受到各科教授的批評,新進研修醫反對的聲音也不少,負面的聲音將他從雲端推落谷底。
那種心情就好像他站上打擊區揮棒擊出一記深遠飛球,原以為可以越過全壘打牆,外野手卻一躍而上將球納入手套裡,他出局了。理想與現實相差太大,那一本厚厚的計畫書頓時淪為廢紙,心情沮喪下他只想把計畫書扔進碎紙機眼不見為淨。
藉由短期輪流訓練來提升研修醫一般醫學與全人照顧能力,這樣的想法錯了嗎?
計劃書無法得到認可,他失敗了。
幾天後,真柄帶著任職醫院的院長來到醫局拜訪。
「那些年輕人在醫大畢業後選擇回到故鄉,放棄都會醫院的職位,他們深愛自己生長的地方,想為故鄉的人們盡一份心力。可是我們醫院缺乏外科醫師,無法給予研修醫訓練,他們無法學習更多技術與知識,只能離開到其他醫院去,當地醫療人力也會因此出現斷層。能否請加藤教授幫忙,給予我們一些協助呢?」
「如果能有東京的大學醫院醫師來擔任指導醫師,那些孩子會更有信心。我想給那些年輕人一個希望,回應他們的熱忱,也讓當地的人們未來可以直接在本地就診,不需要舟車勞頓到外地去。」
不可思議的巧合。
在大學醫院,一旦被調職到其他院所,那就是等同「流放」,是被醫局拋棄的人。這點他很清楚。
不是被負面情緒影響,也沒有自暴自棄,在看見真柄低頭求援的模樣,他聽見自己內心的聲音:
我想去那裡,那個地方需要我。
「伊集院,時間為期一年,以雙方合作的模式進行,這是校長能給予最大的協助。」
「是的,我會遵守,之後指導研修醫的工作,就交給朝田醫生了。」
「你真的確定要去嗎,即使跟朝田分開也沒關係?」
「朝田醫生支持我的決定。」
「既然如此,那麼你就去吧。這樣也好,免得有些人故意找理由刁難你。」
當年那個男人離開團隊離開明真,心情就如同他所想的一樣吧,即使少了他,團隊依舊能夠正常運作,所以男人選擇離開醫局,前往更需要他的地方;男人要他留在大學醫院,因為醫院裡有他必須要去做的事情。沒想到過了幾年,他們的立場互相交換,這一次是那個男人被留下,目送他遠去。
這一年來認識的人們以及各種事物,讓他有了不同的視野。
北洋醫院的經驗讓他快速融入醫局,面對一群單純熱情的後輩,他遞出新的訓練計劃,帶領他們從基礎開始學習。來自東京大學醫院的光環使他在院內備受矚目,有良善的目光,也有不懷好意的目光,只是大學醫院的頭銜在離開那天就被他扔在東京,他以一介平凡的身份走進醫局,用技術與經驗灌溉成長中的幼苗,守護他們長大茁壯,除此之外別無他想。
在這個新環境,他反思自己當初操之過急,身處在一個龐大組織中,維持多年的規則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再者他只站在自己的立場來看事情,沒有思慮其他科室的處境,在會議上被批評得灰頭土臉,這樣的結果也是必然。
「伊集院醫生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都沒有變呢。」
「是嗎。」
「就因為我是女孩子,無論大學醫院或民營醫院都拒絕我的申請,即使最後被明真錄取了,我卻覺得自己只是被撿進去的,那個時候心情好沮喪,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但是伊集院醫生沒有輕視我,認真督促我學習。加藤醫生也是,我在手術室犯錯,害得病人差點失去生命,她鼓勵我不要害怕繼續學習。更不用說朝田醫生頂尖的技術,那是我一輩子都無法達成的成就吧。」
「不過,現在的真柄醫生也是個受到許多患者信任的好醫師了。」
「比起伊集院醫生,我還差的遠呢,還要繼續努力才行。雖然只是暫時的,可以跟伊集院醫生一起工作,我非常開心。」
當年那個一臉茫然、意興闌珊的研修醫,如今充滿自信,眼神閃閃發亮。
真柄的起點是從東北震災開始。
在他決定加入救災醫師團後,真柄亦跟隨他同行。因為真柄的故鄉也是受災地區,她擔心親人的安危,也想要回到自己生長的地方盡一份力。她不害怕辛苦,不害怕危險,走出醫局舒適圈,勇敢接受艱難的挑戰。女孩一邊學習一邊思索,選擇自己前進的道路,在前期研修醫訓練告一段落後,真柄選擇內科,未來想成為老年醫學的專科醫生。
「伊集院醫生,我決定回到故鄉當醫生,那裡會有需要我的患者。」
震災地區醫療資源不足,發生災害後情況更是雪上加霜,加上當地人口以年長者居多,需要醫療人力予以照護,經歷過受災地區支援經驗後,真柄開始思考學習方向,決定了自己未來的模樣。
對於真柄的選擇,伊集院不免感到遺憾,尤其真柄是他指導的第一個研修醫,他盡其所能傳授技術與經驗,希望能為心臟外科培育新血,未來可以救助更多患者。就好像當初那個男人栽培他一樣。
「真柄醫生,以後遇到困難可以回來找我,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我一定盡力幫妳。」
真柄要回故鄉的那一天,他用這句話向她道別。
他沒有食言,真柄來到明真求援,而他兌現了這個承諾。
「要好好加油喔,你們一定辦的到,真柄醫生,森川醫生。」
對著窗外輕聲說道,伊集院發出滿足的嘆息,他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