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靈魂✽無拘無束~*

嗶嗶嗶…嗶嗶嗶…

    鬧鐘的鈴聲在空盪的醫局裡迴響，趴在桌上的伊集院反應式伸手將桌上的鬧鐘按掉，他將它抓到眼前，看見上面的指針正指著6及12的位置。窗外的天色只是濛濛亮，早起的麻雀吱吱喳喳叫著，似乎在告訴他時間已經是早晨了。

    伊集院呼吸著空氣，眉頭微微皺起，他似乎還聞的到蛋白質燒焦的氣味。今天早上天氣出奇的溫暖，他真不想起來。好想偷個懶多睡一下，不過一想起再過一個小時後有晨會，接下來還得跟著教授巡房，就算再怎麼不情願，他還是得乖乖起來準備。

    伊集院慵懶地把頭抬離開桌面將背挺直，他打了個呵欠，感覺背上好像有什麼東西滑下去。十根手指刺刺麻麻的，因為手臂長時間受到壓迫造成血液循環不良，他趕緊不斷的收放手指促使血液流暢。

    回想起昨夜，不知道都內是哪個地方燒起一把惡火，救護車接二連三開到急診室門口，他和朝田醫生也前往支援，傷患痛苦的呻吟和哭聲充滿整個診間，所有人員都急著給傷患做緊急處理忙成一團。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那種場面，身為醫生的他卻完全不知所措，所幸朝田臨危不亂，立刻對他下達指示救人，他才開始動了起來。

    他再次見識到朝田的能力，那個男人不只手術技術精湛，急救醫療能力也是一流，在聽取救護人員的簡報後，朝田立刻從病患身上判讀出重創部位並予以最適合的治療；那個男人有雙像CT一樣的眼睛，反應之快速令人咋舌。朝田曾在戰亂地區待過，也許就是被環境鍛鍊出來敏銳細膩的觀察力以及豐富的經驗，讓他在急救醫療上得心應手。   

    經過所有人員奮力搶救，最後仍有兩名孩童因為燒傷面積過大以及嚴重的吸入性嗆傷過世，不管再努力做心臟按摩，死神仍從他們手上將年幼的生命奪走。看著被烈火灼身的小孩身體，小小年紀就遭受火焰的劇烈折磨，他就覺得好難過。

    那真是一場難忘的震撼教育。

    伊集院不禁感嘆，朝田不愧是受過MSAP試煉的人，無論經驗、膽識以及危機處理能力都是頂尖；與朝田相較之下，自己就像是溫室裡的花朵，一壓就垮，而且毫無用處。將所有傷患都安置妥當後，他是臉色慘白的回醫局，而朝田則依然氣定神閒的坐在位置上喝咖啡。一想起傷患們被燒得皮開肉綻的模樣，他心想自己會有好一段時間不敢吃燒肉了。

    「呼~~」伊集院伸了個懶腰，順便站起來伸展筋骨，在桌子上趴了兩個小時，身上的肌肉都緊繃了。正當他想去給自己倒杯水，他瞥見椅子上有件黑色外套。伊集院這才想起剛剛起來的時候，背上有東西掉下去的感覺，原來就是這件外套蓋在身上，難怪會覺得今天早上溫度特別暖和，讓他特別好睡。

    伊集院將外套撿起來反覆查看，他發現手上是一件有些舊、尺寸較大的軍用外套，厚實的質感蓋在身上就像被子一樣，他覺得樣式看起來很眼熟。

    伊集院不禁一怔，因為整個醫局會穿這種外套的只有一個人—和他一起值班的朝田醫生。這該不會是昨天夜裡他睡著後，朝田醫生拿外套來替他蓋上的吧。

    難得那個男人會對他體貼。伊集院將外套抱在胸前，只覺得心頭一陣暖。

    「早安。」

    一個熟悉的嗓音從伊集院背後傳來，比起初到醫局時的冷淡，現在似乎有多了點溫度。伊集院感覺有些不適應。

    「早、早安，朝田醫生。」伊集院轉身向朝田行禮。然而他心裡想的卻是：這個男人最近是哪根神經不對勁嗎，會一大早主動對他打招呼，而且對待他的態度也變得溫和了一點。

    「這個…是朝田醫生的吧，謝謝您。」伊集院用雙手將外套呈還給朝田。雖然感覺有點奇怪，不過有個人這樣對他好，他感到很窩心。朝田平時給人的感覺很難親近，但是從外在判斷一個人的好壞似乎不怎麼正確，他偶爾會感受到這個男人無意間對他流露的小小溫柔。

    「沒事吧？昨晚看起來很難受的樣子。」朝田不吝流露他的關懷，昨晚那一場大火燒掉兩條人命，伊集院臉色都白了。

    「我、我沒事了。」一想起昨晚自己的窘樣，伊集院就覺得自己好丟臉。

    「沒事就好。」朝田發出像是放心的輕嘆。「我去休息了。」說完，朝田走到後方休息區直接就往沙發上一躺，他將手裡的外套蓋在身上，閉起了眼睛。

    看著朝田在沙發上倒頭就睡，伊集院不禁微笑。有時候，他真佩服朝田醫生的率性。

    打從第一眼見到時就留下深刻印象：冷酷孤傲的氣質，身段正直不虛偽，即使面對教授也絕不卑躬屈膝。男人一身的傲骨，瀟灑走在醫院廊道上，除了面對患者會露出親切溫和的一面，其餘的時候，朝田總是用他傲然的眼神，睥睨這裡的一切。

   他知道朝田的確有傲慢的本錢，除了背後有加藤副教授撐腰，那一身令人望其項背的醫術就足以讓醫局其他前輩汗顏。不過這也是朝田的缺點，朝田無視規則的行為讓他原本平靜的醫局生活掀起一次又一次的驚濤駭浪，除了自己膽顫心驚，他亦為朝田捏把冷汗。

    朝田的出現對他是幸還是不幸呢？

   一半一半吧！至少現在，他不討厭朝田醫生。

   教授巡房時間結束後，伊集院跟著其他前輩回到醫局。

    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他打開筆記型電腦，開始整理指導醫師要他整理的論文資料。這也是實習醫生要做的工作之一。  

    伊集院敲打著鍵盤，眼神專注在螢幕上，耳邊傳來一陣談笑聲，仍未打擾他專注於資料統整。連同木原在內的幾名醫師正聚在一旁辦公區聊天，雖然醫局內設有休息區，但自從朝田來了之後，那個地方就被他公然霸佔著偷懶睡覺，醫局裡眾人礙於加藤的身分不敢有所怨言，只好自己把辦公椅拉到同事的位置旁串門子。   

    「喲，木原，你們艷福不淺，聽說她可是很難點到檯的。」

    「是啊~不愧是首席NO.1，無論是臉蛋或是身材都是一等一，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棒的大美女啊！」

    「昨天晚上你們又開了幾瓶香檳王啊，在美女面前，你們怎麼都不能漏氣吧！」

   「那還用說，好不容易能有機會一親芳澤，我們怎麼可能放過…」

    伊集院暗暗嘆著氣，雖然他很不想去聽，但是前輩們就待在同一個空間裡，醫局就那麼點大，就算他想不聽見也沒辦法。這些話要是被患者聽見了，恐怕他們會立刻要求轉院吧。幸虧醫局是重要部門，一般病患根本不能進來，所以前輩們才敢在這裡毫無顧忌的高談闊論。

    想必前輩們昨晚去了銀座哪間高級酒店尋歡，搞不好費用還是由哪家藥廠的業務全部買單，反正醫局員接受廠商招待早已不是秘密了，尤其是教授和主治級醫師都是廠商亟欲拉攏的對象；像他這種實習醫生則是負責收拾前輩們忙著應酬而沒時間做的工作，對於病人的狀況，說不定他都比他們還熟悉。

    不過，不管前輩們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有聽見就要當做沒聽見，有看見要當做沒看見，在不適當的時候要記得把眼睛跟耳朵關起來，必要時甚至要拋棄自己的良心，這就是他在這裡待了一年後領悟出來的生存之道。

    雖然很無奈，但也不得不迫於現實而逆來順受。

    「吶，伊集院，你真是個認真的好孩子呢！」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木原溜了過來，直接對著伊集院勾肩搭背，伊集院不得不暫時停下手上的工作。

    「什麼時候不用值夜班啊，我帶你出去玩吧！要不然會有人說我都不照顧你呢！」

    「沒這回事，木原醫生非常照顧我！」對前輩總是面帶微笑說好話，這是生存之道其中一點。至於真心話，永遠只能放在心裡；如果真的憋不住，也只能說給自己聽。自從他不小心把佐佐木太太當成無意識病患後，對著無意識病人吐苦水的壞習慣就改掉了。

    「就是啊，到底是誰在亂說。伊集院，今天晚上別值班了，我幫你請假，跟我們去銀座，我找幾個漂亮姐姐陪你玩吧！」 

    「這…不用了！您和其他前輩去就好。」

    他怎麼能去那種地方，每次聽見前輩們高談酒店經驗，他總是頭皮發麻。一擲千金的酒色之地，那不是他這種實習醫生能踏進去的地方。

    「唉呀，你害羞啦？」木原刻意戳著伊集院的肩膀。

    要忍耐，要忍耐！伊集院陪著笑臉：「我、我酒量不好，去了只會給各位前輩添麻煩，木原醫生的好意我心領了，真的不用了！」要他上酒店，他寧可待在醫院和朝田值夜班。他也沒說謊，之前他被朝田刺激而灌了幾口酒，結果不但吐了還在洗手間外面倒地起不來，後來是被朝田抱回醫局休息。一想到那晚的事，感覺實在是…很難為情。

    「有什麼關係，偶爾要放鬆一下自己啊，那些大姐姐可是很溫柔的，我會請她們給你特別的照顧喔！」木原發出嘿嘿的笑聲，伊集院聽在耳裡只覺得毛骨悚然。什麼特別的照顧，酒店裡還會有什麼服務！伊集院在心裡冒著冷汗。

    「真、真的不用了！那個…木原醫生交代我的工作，我還沒做完，您不是趕著要這些資料嗎？」他不想繼續沒營養的對話，再說他真的很忙，要是沒做完，木原醫生又要怪他不認真了。

    「真沒意思，難得人家好心要帶你去開開眼界呢~」木原這才放開伊集院，他搞笑的踩著華爾茲舞步回到同事身邊。伊集院覺得總算鬆了口氣，他趕緊繼續未完的進度。

    「我說木原，你有沒有搞錯，要帶我們的研修醫小弟弟去那種地方，這對他會不會太刺激？」

    「是啊，像他這種笨笨的小東西，當心那些女人直接把他生吞活剝了！」

    怎麼把話題扯到他身上來！伊集院感覺他的頭上冒出了好幾條黑線，而且是很粗的那一種。

    「我可是擔心他啊，憋久了對身體不好~」

    木原的話裡帶著令人肉麻的邪惡味道，伊集院忍不住搓了搓手臂，接下來，他聽見旁邊傳來一陣大笑。

    「木原你別開玩笑了，你要嚇死他嗎！看看我們小弟弟那一副傻呼呼的呆樣，搞不好還沒拋童貞呢！」

    「哈哈哈，拋童貞，那都是幾歲的事啦！」

    「別說做那檔事，我看他搞不好連女孩子的手都沒牽過呢！」

    「……」伊集院眼睛盯著螢幕，他的手停下了動作，感覺實在悶透了。對於前輩們的嘲笑，他除了裝傻以對，還是只能裝傻。被前輩拿來做為尋開心的對象，這也是實習醫生的工作。

    沒跟女人上過床又怎樣，醫師法裡有規定童貞男不可以當醫生嗎！

  伊集院在心裡咬牙切齒的罵道。他有沒有交過女朋友不關那些人的事吧！

    不過，自己的感情生活的確空白。他只能怪自己膽小又沒自信，錯失許多機會。在讀醫學院的時候，在班級和社團裡有遇過幾名不錯的女生，但他都只敢把愛戀的心意放在心裡，等到他終於有勇氣想去告白時，他心儀的女孩卻早就和別的男同學手牽手出雙入對了。醫學院的課業很繁重，為了未來能分發到理想的醫院實習，他後來也沒有心思在談戀愛這件事上，直到畢業當了實習醫生，他的戀愛學分始終掛零。

    有沒有女朋友都無所謂，他只想好好當他的實習醫生，好好的認命過每一天，這就是他的小小心願。

   但老天爺似乎沒聽見他的心聲，祂忽然在某一天送了一個非常特別的人進醫局，自從朝田出現後，他的生活變得好〝精彩〞。

(TBC…)


註.
CT：電腦斷層掃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