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最後一名患者的探視之後，朝田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醫局，這一天是周末假日，除了留下來值班的醫局員，醫局內冷冷清清，不見平日的繁忙。
走進儲物間，打開屬於自己的儲物櫃，朝田脫下手術衫換上便服；整理好私人物品之後，朝田忍不住發出長吁，連續值班將近七十個小時，而這中間還睡不到十小時，缺乏睡眠的大腦和身體都開始發出抗議了。面對患者接二連三送進急診室來，所有人都沒有休息的時間。好不容易趁著空檔，急診室的人員輪流去休息，但常常在意識就要進入睡眠狀態時，緊急呼叫就來了，接著，就是立刻起身趕回ER。
即使再累，也比不上患者的性命重要。
拎起背包甩到肩上，朝田步出醫局，即使疲倦，臉上仍維持一貫的面無表情。走道上，一名留值的護士迎面走來，親切地向他問候，朝田亦禮貌性頷首並簡單回應；在這棟白色巨塔裡，肯主動跟他說話的人，很少。
他認識的人並不多，能在走道上碰到屬於稀罕，加上自己通常只會待在三個地方：醫局，手術室，急診室，活動範圍固定，能認識的有只有固定那群人；而這當中又扣除那些看自己不順眼的。
他向來好惡分明，堅持自己的理念做事，就算得罪人也毫不在乎；這在派系分明的大學醫院，很容易就會被孤立，而他也習慣了。不過根據美紀表示，他的硬派作風得到許多護理師的好感，也許是因為長久以來看不慣一些人仗勢胡作非為，現在有個人出來修理他們，而感到大快人心吧！
他只是忠於自我罷了，為了保護患者而跟對方槓上，沒有特別針對誰。
搭乘電梯來到了一樓大廳，在這個時候通常是醫院的門診時間，只是遇到假日的關係，平常熙來攘往的大廳變得空盪盪。
「醫生您早，要回去了嗎？」
「是啊。」
「那就要快一點才行，外面好像快要下大雨了呢，小心點別淋濕了啊！」
負責保全的警衛看見一人獨行的朝田便迎上來打招呼，他熱心地提醒外面的天氣狀況甚差。
「謝謝。」朝田應道，並對警衛點頭致意。
踏出自動門，朝田立即感受到一陣強風撲面而來，厚重的烏雲遮蔽整片天空，不見早晨的燦爛朝陽；空氣中挾帶水氣，儼然就是大雨欲來的前兆。梅雨季節已至，這幾天來總是陰雨不斷，空氣中濕度提高，帶來相當不舒服的悶熱感。大概是因為近日來都見不到陽光容易造成憂鬱，朝田覺得這幾天因為自殺而被送到急診室的患者有增加的趨勢。
望著天色，朝田冷冷一笑，那上頭的顏色還真像是自己「惹出麻煩事」之後，加藤那個女人陰沉的臉色。就快要下雨了，他得趕緊走才行，雨中的路都會特別難走，他可不想一身濕答答去搭電車。
朝田快步走在人行道上，風不停地吹掀身上的外套，大量植物落葉散落在街道上，沙塵隨風飄起，刮在形單影隻的朝田身上，朝田伸手擋住風沙吹襲，他的眼睛開始刺痛，有沙粒跑進去了，淚腺遂分泌淚液沖出異物。今天的天氣特別怪，竟然颳起大風，完全不符合季節該有的氣候表現。
「轟隆、轟隆！」如擊太鼓般的雷鳴，從雲層中傳出來，天色越來越暗，像是逼近夜晚；風越刮越冷，水分的氣味更加濃重，顯示大雨正逼近當中。
要是伊集院在的話，他就不需要走這段路了，朝田心想。
昨天晚上是他來到明真之後最孤單的夜晚，由於ER有新的實習醫生進來，鬼頭要自己幫忙指導一下，於是沒把伊集院排進值班表裡，由新進人員填補伊集院的空缺。
既然是鬼頭的要求，他也不好拒絕；而伊集院本來想留下，卻是被他叫回家去，伊集院也跟著自己值了很長一段班，想必也累了，既然鬼頭沒排他值勤，那就該回家去好好休息。為了巴提斯塔手術，伊集院接受嚴格的訓練，又利用自己的空閒時間練習以及研讀資料，人的身體是肉做的一定會疲累，伊集院是該暫時休息一下了。
平常下班後，兩個人都是一起走，伊集院會順便載他到車站，有時候他會在伊集院家留宿，伊集院偶爾也會待在他的住處過夜；兩人目前正在交往中，這是他們共有的秘密。
自從有了交往的戀人，他越來越不喜歡單獨一個人的寂寞。現在，伊集院應該是待在家裡睡到自然醒吧，等等回去後，他也要上床補眠了，由於睡眠不足的關係，頭開始一陣一陣的抽痛。
天上掉下了一顆不明的物體，打在朝田頭上，一點涼意加上些微痛意讓朝田蹙了蹙眉，之後又有同樣的物體接連落下，濕意在外套上蔓延，他這才發現原來是豆大般的雨滴。
只是一眨眼的瞬間，耳邊傳來嘩沙嘩沙的聲音，大量雨水從天而降，打得路面劈啪作響。外套上的水漬越來越多，很快就變成濕淋淋一大片，朝田抬起手擋雨，一邊在路上奔跑，他沒料到雨勢竟然來得這麼快又猛，不一會兒的時間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水滲透，全身都淋濕了。朝田跑到路邊看了看到道路兩端，偏偏在這個時候，路上看不到一輛計程車。
強風夾帶豪雨，讓朝田感覺路更難走，水跑進了眼睛，干擾他的視線；雨水就像是化為利針，不斷往身上打造成疼痛，朝田喝了好幾口雨水，裡面含有塵土的腥味，讓他趕緊啐出來。飽含水分的衣物緊貼著皮膚形成阻力，妨礙他的行動，大雨一直下，直接把他淋得一身狼狽。
趕快找個躲雨的地方吧，朝田心想，雖然他已然全身濕透，但是雨水實在把他的臉打得太痛，讓人受不了，現在他需要一個能躲避驟雨的地方。朝田在大雨中奔跑，一邊尋找遮蔽的地方，他驀然有種力不從心的虛弱感。
好不容易終於看到一處紅色的屋簷，一堵牆從屋子的旁側延伸出來，剛好擋住順向的風勢，這是一處可以避雨的地方。朝田跑到屋簷下，建築物擋住了雨和風，他看著灰濛濛的街道，心想這場雨恐怕會下很長的時間。
滴滴水珠從額頭滑下，衣服、鞋子全吸飽了雨水，背包也因為淋濕的關係重量加重，他整個人簡直像是剛從水裡爬出來，模樣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肯定相當糟糕。朝田抹掉臉上的雨水，他不禁自嘲，今天自己的運氣還真不是普通的好。
雖然暫時有躲雨的地方，然而濕透的衣物加上風雨，朝田覺得越來越冷了。長時間工作造成的疲勞，以及不足的睡眠，他開始感覺身體漸漸變得沉重，頭痛欲裂，意識有些昏沉沉的。
朝田倚著牆蹲下來，發現手腳開始出現疲軟的症狀，體內血糖值有下降的趨勢，腦袋像是快要裂開了，又冷又累。他開始對自己喊話，要自己絕對不能倒下去，人生中最糟的部分都挺過去了，一場大雨又算的了什麼，也只不過暫時阻礙去路，等待雨勢變小，就立刻回去住處。雨太大就別浪費體力了，好好保留著，現在他只能期盼這場雨快點停止。
一陣暈眩襲來，朝田頓了一下頭，他覺得眼皮忽然變重了。
扶著額頭勉強打起精神，眼前是下不停的傾盆大雨，不時加上幾聲驚人的響雷伴隨閃電照亮天際，像是要把天空給劈裂般，光與聲形成一股可怖的氛圍。朝田硬要自己保持清醒，絕對要堅持下去，然而身體的狀況似乎漸漸不受自己控制，眼前的街景開始變得模糊，意識一陣恍惚…
『放開我！快把電擊器跟強心針拿來！』
躺在診療台上的人，是誰？
『沒用的！朝田，你過去只是會破壞遺體而已！』
遺體？誰死了？
『住口！他們都還有呼吸心跳，我一定要救他們！』
『你給我冷靜一點！』
啪！一記耳光重重地甩在臉上，火辣的刺痛讓他恢復理智，然後徹底看清楚了—心電圖上呈現一條直線，血壓值歸零，心跳歸零。
他知道他們是誰，那是自己曾經想保護、這世上最重要的人。
他們都死了，永遠離開自己…
好奇怪，這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吧，為什麼還會想起來？
是因為那一天跟今天一樣，都下著大雨嗎？
還是因為沒有陽光的關係，天空暗沉沉的，讓他也染上憂鬱的情緒。
可惡，振作起來啊，朝田龍太郎！
不能再待下去了，要不然會起不來的！在心裡對自己說，朝田扶著牆站起來，動作有些吃力。
頭很暈、很痛，但他還撐得住。乾脆就這樣走吧，反正身上不在乎要再被淋多少雨了，趁著自己還有體力，應該可以到車站，長時間十幾個小時的手術他都能應付，萬人醫師團的艱困生活也經歷過了；比起戰地的砲火，眼前這場雨只是小意思罷了。
朝田發出幾聲冷咳，硬是穩住搖晃的身體，他就要往雨中走去。
一輛銀色休旅車在路邊停了下來。
「終於找到你了！」
清亮的聲音似乎是在對自己叫的，被嘈雜的落雨聲影響，朝田以為自己在作夢，這個聲音他熟到不能再熟了。
「龍太郎，你沒事吧！」
現在，會叫他「龍太郎」的人，只有一個。
「你怎麼…會在這裡？」朝田從不知道開口說話會這麼困難，驀然之間他竟然認不出自己的聲音。
「當然是擔心你啊，快下雨了，我想出來接你比較安全。我打電話去ER，他們說你已經走了，你的手機又沒開，我只好沿路找你…哇！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都濕了啊！」
一把傘撐在身旁替他擋雨，伴隨著一連串心急的話語，他認得聲音的主人，是現在這個世界上與自己最親近的人。
「我送你回去吧，要不然會著涼的！」伊集院著急地說道，看到朝田全身沒一處乾，他擔心得不得了啊。
「我可以…去你那裡嗎？」朝田的聲音顯得虛弱，他相當疲憊。看見伊集院出現，一股安定感籠罩著他，現在他不想回去面對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屋子。
「當然可以啊，快走吧！」伊集院說完，他直接扶著朝田往車子走去，朝田沒再說一個字，只是任憑伊集院帶他走。伊集院小心撐著傘注意不讓朝田再被雨水打到，他先打開後座車門讓朝田上車後，自己才進入駕駛座。
「真是的，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來接你呢，你這個樣子很容易生病！」一邊發動引擎，伊集院忍不住叨念起來，後座的男人把自己淋了一身濕冷，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朝田沒有回答伊集院的話。他累極了，發冷的身體在進入車子後總算感受到暖意，他沒力氣說話了。
發覺朝田的沉默，伊集院感到很不安，他趕快轉頭查看朝田的情況，只見朝田閉起眼睛，不時發出沉重的喘息。當伊集院察覺朝田臉上的倦容，他驀然感到一陣揪心，長時間的工作終究讓這個男人累了。
伊集院沒再多說一個字，直接開車上路，讓朝田安靜地休息。
(TBC…)
留言列表
魔戒同人(A/L) (2)
